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身下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月公子,元小令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控制住几欲喷薄而出的眼泪。
他虽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可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月公子一声叹息,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花。
原来被他看到了呀,元小令尴尬地笑笑,连忙转移话题。“你不是姓白么,为何又变成了月公子?”
“我何时说过自己姓白?”他有些好笑道。
“那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元小令。”她神色认真。
“我叫月重影。”月重影有些痛苦,“你能从我身上起来吗?”
“可以。”她吐出两个字,颓然坐在一旁,木讷的脸上挂着两只没有神采的眼睛,刚刚咽下去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月重影塞给她一只丝帕,笑道:“我不记得修远喜欢爱哭的女子。”
“你和修远是什么关系?”她边擦眼泪边问。
“我们两家,说起来算是世交。”月重影默默收回丝帕,仍是那一幅落花流水的图案。
“那晚你说,帮我便是帮他,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月重影耸肩。
“你是不是觉得,修远丢了一只苹果,你便要塞给他一只梨子?”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生气。
我好心撮合你们,你倒怨恨起我来了?月重影朗然笑出声来,“你是说,你便是那只……没人要的梨子?”
说罢转身便逃,身后哗啦掉落了几颗骰子,却是他平日里的玩耍之物。
“你站住!”元小令拾起骰子捏在手中,哪里还有月重影的人影。
说来也怪,月重影跑的极快,却在门外突然止步。元小令亦跑得飞快,哪里料想他突然停了下来,于是朝着他的后背撞了上去。
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到月重影的声音分外清晰,“翎羽公子。”
元小令从月重影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瞟见林书落一身雪色的袍,右手轻摇折扇,低头算是回礼。他的身侧,一个头发花白的圆脸婆子浓妆艳抹,笑容四溢。
“你来做什么?”她好奇之极。
林书落轻咳一声,摆动的折扇撩起他肩头的几丝乌发,妖冶而魅惑。他柔柔的目光直望向她,“提亲。”
元小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杏眼,轻轻拽了拽月重影的衣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么?”
林书落并不答话,相府的家丁见了这阵仗,一溜烟跑去禀报丞相了。
月重影露出个浅浅的笑容,“笨。”
自打林书落来到府中,元小令便失了魂一样倚着院中的软榻,呆呆望着太阳一点一点升到她的头顶,又向西边倾斜。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竟这样痴了。
“小令。”温和的声音掺杂着笑意,柔柔地落在她耳畔。
元小令侧过脸,只见池墨姨娘着了素净的袍,在她身旁坐下。
“墨姨娘。”元小令咕哝一声。
“让我来猜猜。”池墨眉眼弯弯,笑得动人,“小令不想嫁人,是么?”
“嗯。”元小令点头。
“小令不喜欢翎羽公子?”池墨又笑。
“嗯。”她又点头。
“小令喜欢平北将军?”池墨这一次不笑了。
“嗯。”元小令停顿一下,再次点头。
“那么,小令究竟是喜欢平北将军,还是路修远呢?”池墨低头望着她。
那一年,元小令只有八岁,偷偷爬上城楼,迎接常胜军战胜归来。她距离他那么远,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却知道为首的年轻人是平北将军,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以一杆银色霸王枪纵横敌营,弱冠之年便已立下战功赫赫,她远远的望着,就好像他骑着战马来迎接她一般。他的身后,十万大军在城外整齐列队,向着城上的皇帝跪拜高呼:“吾皇万岁。”
元小令的身子紧紧贴着城墙,只觉山河震颤,天地动荡,那是何等气派!那一日,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羞涩地把心事讲给母亲的灵位:嫁人当嫁平北郎。
往日历历在目,元小令却疑惑了。她喜欢的是平北将军,还是路修远?她喜欢的是那一日策马而来的少年将军么?是不是不论那盔甲下的是谁,她都会喜欢?
“小令讨厌的,是书落,还是这无从抗拒的婚姻?”池墨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如果林书落是她心中少年英雄的模样,她会不会也迷恋上他?
元小令突然坐起身,目光灼灼道:“我,我明白了。”
池墨抬起手,手指轻触她的额头,“天地广阔,何必拘泥于一人不能自拔。”
不知何处传来煞风景的“咕嘟”声,元小令懊恼地揉揉肚子,“我要吃饭。”不知是真的明白,还是恼于少女家的心事,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池墨倚着软榻,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低语,“人人向往的京城乐土,往往如牢笼一般。一辈子困于斯,一旦开始便已结束。”
“小墨怎也多愁善感起来了?”池墨闻言回头,却见林书韵双手环抱胸前,那模样真是比男子还多三分气概。
“许是老了,真是羡慕年轻人。”池墨自嘲道。
“羡慕她敢说敢做,敢为自己争取?”林书韵笑出了声。
“是啊。”池墨点头,“说不定如你一般,逃婚去参军呢。”
林书韵的双颊霎时红了红,“若是遇到对的人,逃婚也值得。”
厨房内,元小令就着剩菜,扒了几口米饭。顾姣姣看得心疼,这孩子去军中不过两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性情也变了许多。她从前最讨厌吃芹菜、茄子,如今见到什么都吃,就像是没吃饱饭似的。听巧圆说,每日早起,她都会将自己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屋里拾掇的干干净净。眼前狼吞虎咽的元小令,本是一个足不出户的相府千金,而今怎么做起下人的活了。
“小令。”顾姣姣幽幽叹了口气,“女孩儿长大了,有心事了。”
少女的心性,终究是容易跳脱的,待吃饱了饭睡醒了觉,便将不高兴的事情一股脑忘记了。上午才从树上摔下,元小令倒是一点记性也没长,眼看着又脱了鞋子准备上树,才发现林书落就倚在门边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不走么?”元小令问。
“听说你与建熙城太守的儿子,连八字都合了?”林书落抬眼望她,努力挤出一个不真切的笑容。
“啊哈?”元小令吃了一惊,自己生长了十六年都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件事,终是明白爹爹将林书落拒绝了,可她也不能拆穿了老爹的弥天大谎,大义凛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我做小辈的置喙。”
“过几****要去一趟建熙城,顺便会一会你那位夫君。”林书落说罢便摇着折扇走了,那素白的背影,说不出地讨打。
他了解她,以元小令的性子,哪怕追到建熙城,也要毁了这一桩婚事。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修远也要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