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前荣安城中潜入一伙东陵人,夜闯宫闱盗走舆图,一时间沸沸扬扬流言四起,仓平国威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征远侯戎马半生,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一来二去,未捉到细作不说,却把自己气病了。
征远侯年轻时骁勇善战,此时却已是古稀老人,病得奄奄一息,征远侯夫人亦是哭得死去活来,上表恳求平北将军路修远尽孝榻前。毕竟,路修远是征远侯的长孙,却也是路家唯一的男丁。
征远侯夫人原是岷西国公主。说起这段姻缘,还是由当今皇帝的祖父昭帝亲自为二人做的媒。虽说临阵换帅实在不妥,可皇帝也不得不卖个薄面给征远侯,另选将领出征东陵。
第二日,平北将军便交了虎符,卸下一身戎装,足不出户地侍奉在征远侯榻前。
元小令正光着脚丫坐在自家院子的梨树上,神情淡漠地听巧圆叽叽喳喳地说着,北征的主帅又是林家人,林书落的远房堂弟,平东将军林苏/荣。
元小令有些不满地撅着嘴,俯瞰相府来来往往的家丁丫鬟,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面色沉静如水,身着灰白色的布袍,缓步前来。
路修远所到之处,元小令眼里再容不下他人,他身前身后那些人,就像空气一般无足轻重。元小令的心里,真羡慕极了那件灰白色的布袍,它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与修远贴身相伴,紧紧包裹着他修长的身材。若是她有幸化作那一袭袍,也能让他周身熨帖,感受她的温暖。
这几日常与顾姣姣在一起,不知不觉就想到些羞人的事,元小令忽然觉脸上火辣辣,口鼻热乎乎,低头一瞧,衣襟上绽放了朵朵梅花,嫣红似血。
“小姐,小姐!”巧圆仰起脸,见小姐笑得痴傻,秀峰一般的鼻子下,两行鲜血蜿蜒而下。
刚入相府,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紧接着是重物落地之声,可谓惨绝人寰,掷地有声。
白参军诧异地四下张望,却见管家元夜面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情,低头对左右道:“还不快去小姐园子里瞧瞧。”
言毕抬头,见平北将军英俊冷酷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完了完了,这下子小姐在平北将军心中的淑女形象可谓毁之一旦。小姐啊小姐,你做什么不好,偏偏在此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相对无言,唯有一阵暖风出来,软绵绵地、教人心头没由来的舒服。平北将军的双手背在身后,身形修长而笔直,面容英俊而温和。这路修远真是俊俏,难怪小姐对他死心塌地,元夜心里这样想,顺着路修远的目光望向蜿蜒的长廊尽头。
“修远,这边来。”冷清的女声传来,原来林书韵早站在回廊处,见了路修远微微一笑。
“书韵……”路修远望着来人拱手一礼,唇角溢出两个字,“夫人。”
“咦,连月公子也来了?”林书韵有些吃惊,对着白参军忽然笑了。
据元夜观察,这位月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跟在路修远身旁的白参军。林书韵原在军中任职,认识他二人也不奇怪,只是这位月公子,生得墨眉星目,又裹着一件似他头发那般乌黑的长袍,从踏进府中那一刻就是笑眯眯的,害的这些丫鬟婆子门各个心猿意马。可他倒好,还似有似无地秋波暗送,全无平北将军凛凛冽冽堂堂正正的英雄气概,分明是平北将军身旁的小厮,怎地偏偏挤眉弄眼抢了将军的风头?
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跟班,元夜心想,若是用当下最流行的词汇来形容他,便是“风骚”。
再望向回廊,人去廊空,三人早已走远,元夜正待前行,却听到了巧圆娇滴滴的声音,“总管大人,总管大人。”
想必是小姐又闹事了,元夜换上一张一本正经的脸道:“何事?”
“小姐让我来问问,平北将军为何来府上?”巧圆笑嘻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么……反正不是来提亲的。”元夜故作神秘。
元夜本是一句玩笑,谁知一语成谶,今日果真来了提亲的人。
众人在前厅坐下,路修远恭恭敬敬向元中越抱拳道:“丞相。”
元中越抿了一口热茶,“老朽年事已高,经不起长路颠簸,此物便有劳将军了。”
言罢,林书韵将一只小小的锦盒交到路修远手上,笑道:“你要小心保管。”
这是元中越送给建熙城太守裘陵的寿礼。下月便是裘陵五十大寿,城中诸位与裘陵交好的官员纷纷派人去贺寿,无奈元中越唯有一个女儿,无人代他贺寿,这才想到了与裘家关系颇为亲近的征远侯。
征远侯似乎与元中越想到了一处,一早便派长孙路修远登门造访。元中越望着一表人才的路修远,心想这孩子远去建熙城,也算是躲过一劫。
路修远抬起脸,恰好看到林书韵面带笑意,想到她也曾有过叱咤战场的岁月,微微敛了眸光,颔首道:“必当尽心竭力。”
元中越“呵呵”地笑了,目光缓缓移至厅外,那里有一位黑袍少年负手而立,似在仰望苍穹。
“丞相何不将此物交给月公子,岂不是做个顺水人情?”路修远亦望向屋外,园中繁花似锦,一派旖旎颜色。元中越终究未言明此中缘由,一盏茶尽,路修远起身告辞。
林书韵送二人离开,行至僻静处,却忽然不见了月公子,不禁诧异道:“难道是园子太大走丢了么?”
路修远低声笑道:“园子再大,能留得住你么?”
只一刹那,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彼时他们都还是小小的骑兵手,她曾说,她要一人一骑,驰骋疆场,纵横西北。那时的她,璀璨得让营中的男人们移不开眼,而今岁月变迁,物非人也非,她却仍旧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路修远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她被风吹散的长发。
林书韵躲开他的手,亦躲开他满含希冀的眼眸,“这里很好。”
可她苍白的脸上,分明多了些孤寂的神情。
“躲起来相夫教女,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林书韵。”路修远轻轻踱步前行,像是自言自语。
二人未再多说一句话,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树丛中,一脸不可置信的月公子被相府千金压在身下,她早就一脸狠毒地用眼神警告过他,胆敢发出一点声音,她便用鞋子抽烂他的嘴。
既来之则安之,月公子反倒安静地躺在草丛中,双手环抱着后脑,一笑眯眯地看着跪坐在他身上的这个人,相府千金元小令。
她今日未着男装,摇曳着碧色的长裙,圆圆的脸蛋在衣裳的印衬下像是刚刚吐出花苞的一株小花,这小花尚未绽放,说不上美丽,倒也别致。
可小花似乎没有月公子的雅兴,握着望远筒的手有些颤抖,眼神由最初的疑惑,转而变为震惊,一张敷粉的小脸霎时失了颜色,唯有浓密的睫毛不时轻微颤抖,以证明她不是一尊泥塑。
这就是他拒绝她的理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