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平
男人做的决定女人还敢插嘴？王有财只觉得不可思议，要是他爹出口的话让他娘给撅回去，说不得就是两个嘴巴子打翻在地。
但刘老爷却没敢还嘴，只是脸色尴尬起来，问道：“怎么？夫人有何高见？”
刘氏看都不看王有财，气定神闲地缓缓道来：“大郎年纪尚轻，飞来横财绝非好事。前些日子里正还对我提过，大郎这孩子品行没得说，就是笨了点。依我看，大郎说话做事不见傻气，怎么就笨了呢？这人呐，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都有惰性。你这十两银子给了大郎，岂不是告诉他有天上掉馅饼这回事？若是大郎亲手捕来的狐狸，老爷您给他百两银子我都不会拦着您。但听大郎的意思，这窝小狐狸根本就是捡来的。您要是再给他这么多银两，会助长他的惰性，反而害了他呀！”
王有财只听得浑身发冷，盼望刘老爷能反驳刘氏的话，但他只听到刘老爷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以夫人看来，该当如何？”
刘氏举扇掩笑道：“银子自然是不能少了大郎的，否则乡亲们不得说咱们仗势欺人横行乡里？”
王有财感觉自己长舒了一口气，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但是……”刘氏话锋一转，“也不能现在就给他。不若先给他二两银子，若是大郎日后凭借自己的本事打来猎物，咱刘家全都收了，欠下的八两银子再多加一倍给他，以作勉励之意。您看如何？”
王有财刚吐出去的气又吸了回来，暗骂道最毒妇人心！他都二十七了，要是有本事能打来野兽，早就打到了！现在他算看出来了，刘家话事的不是刘老爷，而是这位刘夫人！
刘老爷无奈之下，只能强打精神说道：“大郎，我看夫人所言极是。我辈男儿，自当靠本事吃饭，挣一片天地出来，怎能指望好运天降？先与你二两银子救急，日后当磨砺自身，莫要丢了老王的脸面！到时候，银子少不了你的。”
老王当过兵，身手自是没得说，比王有财强到不知哪里去。可惜死得太早，传给王有财的武艺十不足一。
王有财又气又恨，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地主家里造次，人家的家仆武师养了不知多少个，只能握紧双拳，指甲快要刺进肉里，强作欢颜道：“多谢老爷，多谢夫人，今日的教诲小的必将铭记在心！”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主家。
刘老爷看着王有财离去的背影，苦笑道：“夫人，这又是何必呢？十两银子罢了，于我们不过是九牛一毛，于大郎却是救命的钱！”
刘氏冷哼一声，说道：“就你有义气！十两银子就不是钱了？若不是我替你省着，哪里来的这么一大片家业！你倒是说教起我来了，想当年……”
刘老爷知道夫人又要开始唠叨，连忙告罪认输，暗暗道：“造孽啊……人人都说莫欺少年穷，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得势便要欺人，这世道……”
——
王有财浑浑噩噩走出刘老地主的府邸，腰带里缠着可怜兮兮的二两银子。放到平日里，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不菲的收入了，可相比起失去的八两银子，又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没有的时候，有一点就开心。有了的时候，缺一丝都难受。
二两银子，买点家用是够了，但又不够给老娘找郎中看病买药的钱；若是给老娘看病，又不够买家用的钱。想来想去，似乎还是先把饿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妥当，可解决了饿肚子的问题，还有更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在等着王有财。
苦也！
苦也！
王有财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脚步虚浮，想哭又流不出眼泪来，想回家又无颜面对妹妹和老母亲。里正的话和刘氏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如同一个个梦魇。
你怪谁？你能怪谁？你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酒坊门前。王有财忽然醒悟过来，如同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只剩一个念头：不如大醉一场！只要醉了，梦里再无烦恼，美人黄金千钟粟，还不是应有尽有！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只觉得自己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找到了人世间最美妙的灵丹妙药。
进了酒坊，开一壶漂浮着渣滓的劣酒，仰头便喝。又酸又涩又辣又苦的味道，能把眼泪给憋回肚子里。五味杂陈，正如苦闷人生。
哗啦啦，帘子被掀开，身材壮硕面如重枣的孙里正走进酒坊，一眼就看到了狂饮不止的王有财，惊讶之余大笑道：“大郎，今日是发了财？怎么有钱来酒坊解闷儿了？”
王有财醉眼惺忪地看了眼里正，口不择言地说道：“发财？发个狗屁的财！孙里正，你是讲道理的人，来给我评评理……”
肚子里的话随着醉意稀里哗啦全倒了出来，里正听的是苦笑不止，连带旁边的酒坊老板娘也摇头无奈。
等到王有财吐完苦水，孙里正叹了口气，拍了拍王有财的肩膀，劝慰道：“大郎，你是有所不知。刘老爷本是个穷秀才，刘夫人是郡城里大户人家的丫鬟，颇得主人喜爱。刘老爷娶了刘氏，得了大笔嫁妆置办了田地产业，才在咱们无名村落了户发了家。先不说恩情所在，刘老爷也没那个胆子去惹郡城里的人物啊！”
王有财听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道：“原来……原来刘老爷这么有钱的人也苦啊！原来是……都苦啊……”
里正愣了愣，被他话中的悲怆和难过勾起心绪，忍不住拿起一碗酒干了，叹道：“大郎说得好啊！这世道，哪有人不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所谓年年难过年年过，岁岁难熬岁岁熬，咱老百姓的日子不就是这样？”
可不是吗？
无名村里九成以上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户，收成好的时候，勉强能混个温饱；收成不好，或者有天灾的时候，说不定就饿死一片！更不用提若是战乱会如何了，那真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死了都没人知道！
王有财扔下一块碎银子，也不要酒家找钱，摇摇晃晃地奔出门去。孙里正想要起身追赶，却听得酒家说道：“算了，老孙。大郎将近而立之年，自己知道轻重，现在只是心中苦闷罢了。你们男人，这时候不是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孙里正觉得酒家有理，只好叹气道：“当年我还跟老王头学过武，物是人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