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幼狐
被福了大师点破恶念本由心生，王有财颇有些惭愧自卑，但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他不得不振作精神在山中寻觅猎物。
以他的箭术，动作敏捷的野兽是不可能射中的。多年以来，他都是靠着陷阱来捕猎，逮到兔子之类的小兽就拿到集市去卖掉，换些米面日用。偶尔来了手感，能射中树枝上停着的傻鸟，便可以吃上一顿肉。毕竟小量的鸟肉集市是不收的，只能自己吃掉。
他倒也卖过几张狐皮貂皮，赚过些小钱。但几次都是老天爷开眼，让他碰到了年迈体衰的猎物，才能得手。
村里人知道王有财家里的苦处，时常帮衬帮衬，否则这一家人早就饿死了。无名村这样的小村，想维持生计非得有片地不可，靠天吃饭才是正路。但王有财早死的爹是个外来户，没地可种。
今年收成不好，王有财也老大不小了，抹不开面子再去求村里人接济他，故而每天都在山上耗费大量时间，期盼能碰到些卖得出价钱的猎物。
不久前里正还对他说教过：“王大郎，你每天打些山鸡兔子，卖不出银两，只能勉强度日，有啥用呢？还需磨练箭术，打些野兽来，到时候吃喝不愁，也好给有福置办些嫁妆。人呐，得有点心气儿，不能得过且过。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道理，王有财都明白。
可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一箭射出，擦过鹿头，偏了几寸。小鹿受惊，蹦到一旁左右张望，还没等王有财第二箭射出来，便左蹦右跳地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唉……”
王有财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将箭矢收起，他可舍不得弄丢一根。
环顾四周，林影憧憧，静谧无声，好像这是个被人世所遗弃的所在。王有财只觉得心中苦闷难当，恨不得以头抢地，用痛苦来缓解苦闷。
真正可怕的不是穷困，而是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心中时时刻刻有声音在说：你就是个废人！你没用！
男人，是不能没用的。可他就是没用，也无法改变。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微弱的“嗷嗷”叫声，似是小兽在呼唤母亲。
难道是一窝幼狐？
王有财大喜过望，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狐狸生性谨小慎微，幼狐也不会无故大叫，除非是饿极了。想来是母狐狸外出捕猎时，遭到猛兽袭击而死，幼狐在窝里饿了几天，实在受不得才叫唤起来。
循着声音找去，王有财很快发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椭圆形树洞，里面躺着五只嗷嗷待哺的小狐狸。小狐狸毛发蓬松干净，模样灵动可爱，蜷起身体像一个个惹人怜爱的小毛球，已是饿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人与野兽又有何异？时运不济，没有能耐，便要饿肚子，便要饿死。
幼狐自然是不能剥皮贩卖的，并非王有财宅心仁厚，只是毛皮贵在无损，这样零零碎碎的小块毛皮只能做边角料，卖不出价钱。
活着的幼狐才值钱！
一两个月大的小狐狸，正是驯养的好时候。不少富豪喜欢买上一只送给家中女子，这一窝小狐狸，若是卖给村里的刘老地主，怎么也值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得有多少？王有财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莫非真是佛祖保佑不成？看来以后得多去和尚庙拜一拜佛祖——他根本不知道，其实福了大师盖的庙里供奉的根本不是佛祖……
王有财福至心灵，连忙五体投地，一边磕头一边“感谢佛祖大恩大德”地念叨个不停。诚心诚意“拜佛”之后，他从怀里掏出准备午后吃的干粮，揉碎了喂给树洞里的小狐狸。
五只小狐狸惊恐交加地避开伸入树洞的大手，好半天后才受不了干粮的香味，凑上前去****起来。将全部干粮喂完后，小狐狸们已经不怎么怕王有财了，有了些亲近之意。它们简单的脑瓜里想不明白太多东西，只知道既然眼前这大个子肯喂自己东西吃，多半不是个坏猴子吧！
王有财低笑一声道：“真不愧是畜生，有奶便是娘。”说完后又叹气道：“我比畜生又强到哪去，若有人给我万贯家财，让我叫他亲爹又有何妨？孝字当头，比不过一顿饱饭！”可惜他想给人当儿子都没人稀罕。
感慨一番后，王有财双手各提两只小狐狸，脑袋上还顶着一只，模样古怪地赶回家里。他拿出以前用来装山鸡兔子的铁笼，将小狐狸们放了进去，又赶往村中，去刘老地主的宅邸。
刘老地主是无名村中第一号的富翁，家财万贯，但毕竟住在这么个破地方，少了许多大家大户的规矩。偌大的宅邸前只有个黄口小儿看门，打着哈欠数地上的蚂蚁玩。
乡里乡亲的都熟，王有财也不客气，走到门前放下铁笼，抱拳道：“小刘兄弟，可否通报一声，我有稀奇的好玩意儿要卖给刘老爷。”
小刘被日头晒得迷迷糊糊，看了眼王有财，也没问是什么好玩意儿，困意浓浓地说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王大郎哥哥……我家主人正巧在厅里与主母饮茶，用什么通报，你自己进去便是。”
乡下便是如此，没太多礼数好讲。王有财提着铁笼便朝正厅走去，一进厅里，就看到刘老爷和夫人一边喝茶一边轻声谈笑，旁边站着几个丫鬟侍候，都是本姓之人。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人站在身旁侍候？王有财又羡慕又嫉妒，更多的是浓浓的自卑和畏惧，他甚至无法想象有钱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刘老爷已过知天命之年，但仍然经常下地劳作，纯粹是闲得。故而身体健康，白发不显满面红光。他听到有人进厅，抬眼便看到战战兢兢的王有财，失笑道：“大郎，既然进来了，就找个地方坐。乡里乡亲的，你也不是什么读书人，何必纠结礼数。”
刘老爷倒是豪爽大度，不过旁边的夫人刘氏小声嘀咕道：“真是土包子，哪有这样闯进别人家里的……”
王有财听到刘氏的抱怨，不敢说什么，讪笑着找了个远远的椅子，坐下前还掸了掸衣裳，怕尘土弄脏了一看便知造价不菲的红木椅。他放下铁笼，搓了搓双手，紧张地说道：“小的……小的今天在山上抓到一窝漂亮的小狐狸，不知刘老爷是否有意购买？若您不要，我立刻就走，不让这些小畜生脏了您的地界。”
刘老爷挥手道：“打开笼子看看。”
王有财忙不迭地打开笼子，小狐狸们憋得久了，纷纷探头出来。结果见到一屋子生人，吓得纷纷躲到王有财身后，行走间还看得出有些虚弱。
刘氏皱纹道：“这几只小崽子可爱倒是可爱，怎么病怏怏的……”
王有财急忙摆手道：“不是病的，不是病的，是饿的没力气了！小的刚喂了些干粮，大概还没吃饱。”
刘氏闻言，微不可及的点了点头。刘老爷也跟着点头大笑道：“大郎啊，这几只小狐狸我看不错，送给我孙女正好！狐狸可是灵物，日后长大了，美人灵兽，不失为一段佳话！”
王有财陪着笑问道：“那刘老爷您看这价钱……”
刘老爷抚掌笑道：“既然是五只小狐狸，那便一只二两银子，一共十两银子好了！我听说你那老母亲的病许久未好，这次可得找个好郎中给她看一看。顺便给有福养一养身子，跟个竹竿儿似的，我看着都心疼！”
王有财大喜过望，果然是十两银子！他轻手轻脚地将小狐狸挨个抓起来装回笼子，这回小狐狸在他眼里可不是小畜生了，那是小祖宗！
谁知他刚把笼子门关上准备献给刘老爷，就听到刘氏轻轻柔柔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