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秀笑笑,带着一点调皮的表情说道:
“我们住在这里,方园几十里没有人烟,平日隔着河,远远地看到人踪,每天就是古三叔和爹,真是寂寞得很。今天难得阿姨来,可有人跟我聊天了!”
茹秀寂寞少女的心情,想跟郑冷翠姑娘谈谈天,这种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但是,郑冷翠显然没有这份兴趣,她面无表情的对茹秀说道:
“茹秀姑娘!你请回吧!外面风雪这么大,回去陪令尊。”
茹秀满腔热忱,得不到回应,只好怏快回到前面。
一夜北风紧,到了天明,雪齐天晴,成了一片琉璃世界了。只是寒风未止,吹在脸上,像是小刀子在刺割。
茹秀姑娘绕道后面草屋,正待叩扉,只见郑冷翠从外面走回来。
浑身上下只穿了一套宝蓝色粗布夹袄夹裤,连昨天那一身棉衣都不曾穿,而且满脸红润,额上还泌有汗珠。
茹秀顿时呆住了,不觉脱口说道:“阿姨!你不冷吗?”
郑冷翠微微一笑说道:
“有道是:霜前冷、雪后寒。大雪过后,真正是呵气成冰,那有不冷的道理。”
茹秀说道:
“可是……可是,阿姨!你只穿了那么薄薄的衣裳,为什么……为什么……”
郑冷翠上前挽着茹秀的手,笑道:“我到后草棚里替马擦身才回来,累得一身汗,当然就不感觉到寒冷了!”
茹秀不解问道:
“什么是替马擦身?”
郑冷翠笑道:
“真是官小姐,不知道外面路客的辛苦。像这样的天气,早上起来要将马浑身擦热,否则,马儿生病,那就麻烦了!”
茹秀翘着嘴说道:
“我才不是官小姐!为了爹做官,几乎家破人亡,这一年,过的不是人的生活,直到搬来此地,才真正像是人的生活。只可惜哥哥没有这福份……”
郑冷翠追问了一句:
“你哥哥他怎么啦?”
茹秀神情黯然摇摇头说道:
“惨遭毒手,至今尸骨还埋在异乡!”
郑冷翠问道:
“仇人可知道是谁?你哥哥年纪轻轻的,在江湖上不应该有仇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茹秀摇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爹说,杀我哥哥的人,是出自一种误会,算不得是仇人,真正说来,这人应该算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郑冷翠轻轻“哦”了一声,问道:
“这就怪了!说是仇人怎么又是恩人?而且还是大恩人,这话怎么说?”
茹秀摇着头说道:
“我不知道,只是听爹这么说,古三叔好像也这么说。”
她想着又笑道:
“阿姨!说来也巧,据说,这人也是姓郑。”
郑冷翠又轻轻“哦”了一声,随即转换话题说道:
“茹秀姑娘!这么冷天一大早你跑来做什么?有事吗?”
茹秀说道:
“真的!只顾跟你说话,把心事给忘了。爹早上吩咐,老太太受风寒,不能大意,上了年纪的人,要小心照护。并且已经请古三叔过河到白马潭抓药,回头煎服一剂,发发汗,再多休息,就会慢慢恢复的。”
郑冷翠一直静静的在听,等茹秀说完了,才郑重的说道:
“谢谢令尊钟老爷!”
茹秀翘着嘴说道:
“阿姨!我说过,我爹不是什么老爷。”
郑冷翠点点头说道:“谢谢钟大爷!”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紧跟着问道:
“茹秀姑娘!令尊懂得医道吗?”
茹秀说道:
“我们中国人,儒医是相通的,读书渊博的人,大多懂得岐黄之术。”她又禁不住笑着说道:“我爹如果不从仕途,专事医疗诊断,说不定可以成为大国手,只可惜……”
她望着郑冷翠,笑笑说道:
“做女儿的替自己的爹说好话,不算吹牛吧!我走了!回头我送药过来。”
茹秀没走两步,又站住说道:
“阿姨!你瞧我这个人,看到你之后,把重要的事忘得丢三拉四的。”
她跑回来,拉住冷翠的手,很恳切的说道:
“阿姨!爹说请你安心的住着,老太太身体没有恢复,又是天寒地冻,不宜于路上奔波,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多住一些日子。”
她放下手,亲切的望着冷翠。
“阿姨!你不会嫌这里吧!那就多住些时日,住到……春暖花开,或者更长些……”
说着话,她走了。
郑冷翠望着雪地里奔跑而去的钟茹秀,一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触,伫立在门前,突然不觉得寒冷。
终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给忍了回去。
快到晌午时分,茹秀和古三老爹走到这边来,带来一篓子木炭,一锅热腾腾的烫面,一罐已经煎好了的汤药。
郑冷翠接过这些东西,并没有道谢,她很认真的说道:
“古三老爹!茹秀姑娘!如果我要拿钱给你们,一定会让你们不安。同样的,如果让你们这样为我做事,我也会不安!”
茹秀抢着说道:
“阿姨!快不要这么说,今天我们能在此地相逢,是有缘,就凭一个‘缘’字,请你不要说见外的话。”
郑冷翠说道:
“不是见外,而是求心安。茹秀,你不是说希望我多住一些日子吗?那就让我先求心安,好不好!”
茹秀说道:
“阿姨!你的意思是要付钱吗?”
郑冷翠说道:
“不!那样也太辜负你们的一番情义了!我是说,从现在起,这日常过生活的一切所需,都由我自己来打点……”
古三连忙说道:
“郑姑娘!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我住的地方又太过偏僻,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在我们是顺便随手,在你就是不便……”
郑冷翠说道:
“三老爹!谢谢你们的好意,还是让我自己来打点的为是。”
她的话不多,始终让人听起来冷冷的,而且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茹秀想了一想说道:
“阿姨!只要你肯住下来,一切都听你的,但是,我只能说千万不要客气!”
郑冷翠点点头。
茹秀和古三多少有一点怏怏的回去了。
这天,阳光刚露了一下,又被彤云盖住了,天变得很低,不到黄昏又飘起雪花来。
雪下得很大,天地迷潆,四下里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的雪,一连下了三天,地上的积雪少说也有一两尺厚。
有一首诗描写这种天气,倒是十分恰当,诗曰:“千山乌飞绝,万径人踪灭。”一眼望去,但见江山一色,是一个非常单调的世界。
这时候,从远远的地方,仿佛是从天的尽头,出现了三个移动的形影,慢慢来到近处时,才看出是三匹马,马背上骑着三个人。
连人带马,都堆满了雪,如果不是在移动,如果不是马在喷着热气,看上去倒像是三个用雪堆起来的雪人。
这样的天气,骑马在野地里奔走,无疑问的,马是好马,人是强悍。但是,三匹马出现在这孤僻的乡野,是不寻常的。他们应该前往白马潭,而不是来到这里,因为这里不是通衢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