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右手一搭剑把,正待拔剑,乔恩一转身,双手握住剑鞘,单膝跪下,诚恳的说道:
“郑姑娘,请千万息怒,请千万不要拔剑出鞘。”
郑冷翠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乔恩眼睛里泛着泪光,恳声说道:
“正如姑娘方才所说,储五有十万个不是,毕竟他当年曾经和我共过患难、同过生死,我们在一起拉杆子做马贼的时候,情同手足,虽然说如今他……”
他说到这里,想了一下,让自己把泪水忍回去,然后一扬头,说道:
“姑娘方才说的,宁可他不仁,不可我无义。储五日后寻仇,也算是正常心态。乔恩日后死在他手里,也是命该如此,死而无怨。姑娘,请你剑下留情。其实……”
他提高了声调。
“乔恩当年当马贼,虽然不曾杀过人,难保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当年没有死于官兵围剿,是华老爷子让我多活了这些年,如今,这多余的生命,死在昔日同伙之手,也算是天理循环,命该如此,也是给那些想做坏事、或者正在做坏事的人,一些警告,做人,是不能做坏事的,即使今日不报,也逃不过来日!”
乔恩这一番话,说得坦诚直率,毫不掩饰,而且语意动人。
在场的人,都深深为之感动。
郑冷翠虽然对于宽恕铁头陀这种人而留下后患无穷,颇不以为然。但是,她也实在不忍心驳回乔恩的心意,她的手搭在剑把上,并没有放下来。
手没有离剑,随时都可以拔剑出鞘,随时都可以溅血横尸。
乔恩单膝跪在地上,并没有起来,他似乎害怕郑冷翠挥剑而斩。
现场的气氛是紧张的。
有人希望看到铁头陀伏尸眼前,恶人的下场理应如此。
也有人觉得乔恩真了不起,以德报怨是真了不起,应该成全他。
大家都在等待下一刻,不知道会出现何种结果。
正在这时候,忽然一声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声音宏亮,划破了夜空。
大家一齐朝声音来处看去。
但见从大门外缓缓走进广场的一位老和尚。
头顶光得发亮,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两行戒疤。须眉皆白,面目慈祥,身穿一件灰色僧衣,白袜芒鞋,胸前挂着一串黑漆发亮的念珠,个头不高,瘦小却有精神。方才那一声宏亮的佛号,仿佛不是从这样瘦小的老和尚所念出来的声音。
郑冷翠第一个上前两步,朗声问道:
“请问老禅师如此深夜莅临此处,不知有何指教?”
老和尚双手合十,深深稽首说道:
“老僧特来此地向施主求情。”
郑冷翠“哦”了一声,回头看一看铁头陀,这才说道:
“老禅师是为这个佛门败类,满身罪孽的人讲情么?”
老和尚垂眉台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郑冷翠说道:
“老禅师是一位有道的高僧,怎么会……”
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那意思明显的是指老和尚怎么会与这样的盗匪之徒扯上关系?难免有失察之过。
老和尚很庄严的说道:
“师徒之情,理应有此一求。”
这更让郑冷翠大吃一惊。
她所以吃惊有两个原因:其一,老和尚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为徒?简直就是荒谬,那已经不止是失察,简直就是昏聩。其二,如果老和尚说的不假,这师徒之情会不会让和老和尚插上一脚?铁头陀已经具有这样的功力,做师父的不用说武功和内力更是不凡,要是老和尚要替徒弟找回面子,这场拚斗就难知结果了。
老和尚见郑冷翠半天没说话,又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沉声说道:
“施主想必是大感意外了!”
郑冷翠很直率的说道:
“实不相瞒,老禅师,我确实是太意外了。像铁头陀……”
老和尚接口说道:
“小徒皈依后取名悟善。”
郑冷翠的声调提高了,她几乎是朗声说道:
“我不管他叫什么,他的行为连盗匪都不如,盗匪还要讲义气,守信用,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老禅师,这种人就休怪我要杀他。”
老和尚说道:
“老衲只是向施主求情,绝无怪施主之意。施主且先慢些为老衲哀叹不值。佛门讲的是普渡众生,这‘普’字正是我佛慈悲之处,众生是不分善恶的,凡是众生都是佛门要渡的对象。尤有甚者,悟善他能在老衲门下皈依,说来都是一个‘缘’字。”
郑冷翠一直闭口没有说话。显然她在心里没有接受老和尚的说词。
老和尚似乎并没有在意郑冷翠的表情,只是缓缓的说道:
“悟善本性不坏,他的为人乔施主知道得很清楚,不乱杀生,就是有善根,要不然乔施主就没有今天的善果。”
郑冷翠说道:
“为了五百两黄金,几乎毁了一堆人。”
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说道:
“差一点他就留不住性命,老衲能适时赶到,让他留命在千钧一发之际,就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的杀人。郑施主,一念之间,善与恶、生与死,就是只差那么一点。”
郑冷翠想了一下说道:
“老禅师,我并不是嗜杀之人,但愿从今天起,铁头陀能在佛法感化之下,善悟人生,获得正果。”
老和尚双掌合十当胸,高宣一声“阿弥陀佛”说道:
“施主慈悲为怀,老衲为施主祈福!”
他缓步上前,望着委顿在地上,正在挣扎性命的铁头陀,低沉缓声说道:
“悟善,随老衲回去吧!”
铁头陀居然缓缓而起,随在老和尚身后,一步一趋朝门外走去。
老和尚经过铁木鱼附近,左手顺势一捞,轻轻松松将一个五六十斤重的铁木鱼提在手上,看得众人骇然。
郑冷翠不禁高声叫道:
“老禅师,请留步!”
老和尚立定脚回身说道:
“施主有何事未了?”
郑冷翠说道:
“请问老禅师法号怎么称呼?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向老禅师请益?”
老和尚右掌立胸微微欠身说道:
“老衲无垢,是个行踪不定的出家人,不过,如果有缘,还会与施主有机会见面。”
郑冷翠突然也抱剑合掌,躬身为礼口称:
“多谢老禅师点化。”
无垢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低声缓缓说道:
“人与人无非一个缘字罢了。老衲今日有幸与施主结缘,来日自然有缘相会。施主是有慧根的人,将来前途未可限量。只是稍敛杀气,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说完话,转身出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郑冷翠站在那里,良久没有移动,心中一时思虑千缕,翻腾不已。
直到华心今趋前,深深躬身为礼,口称:
“郑女侠,不但救了华某性命,也救了华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郑冷翠心神一敛,这才微笑说道:
“我有两件事相求。”
华心今立即说道:
“女侠有何事尽管明说,相求二字,就太不敢当了。”
郑冷翠说道:
“第一,我不是女侠,我也从来不曾被人称作女侠。我姓郑你是已经知道的,我名叫冷翠,什么称呼都可以,千万别叫我女侠,那会让我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