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爷把车停住,他从车上抱下棉被卷,不知何时他在车上准备了一把铁锹。迳自朝路旁山坡地上走去。
古三老爹一惊问道:
“郑爷!你这是做什么?”
郑爷一面走,一面说道:
“死者入土为安。”
他忽然停了脚步,对古三老爹说道:
“你家老爷受如此重大挫折,捡一条命回家再遭此丧子之痛,也太惨了!所以……”
他又迈开脚步,朝着山坡走去。
“把你家少爷暂时葬在此地,至于何时告诉你家老爷?用什么方式告诉他,那就看你古三老爹了!”
古三老爹连忙说道:
“可是……可是……”
郑爷连头也不回,边走边说道:
“那两千五百两银子,回去把祖产再买回来,剩下的好好伺候你家老爷过日子。至于……”
至于什么?他没再说下去。
来到一处平缓的山坡地,他挥动铁锹,努力的挖土掘坑,他一刻也不休息,连古三老爹也看不过去,在一旁说道:
“郑爷,你且歇一会儿。”
他并没有抬头,一直很用力的挖下去。
挖了顿饭光景,坑深三尺,他将钟少爷的尸体,连同棉被,一齐放到坑里去,用土掩埋妥当。
他四下一望,找到一方大石头,搬来竖在坟前,他拿出自己的宝剑,削平石头,并且刻了一行字:“清官钟正心之子葬于此。”
他刻完最后一个字,仿佛松了一口气。
收剑入鞘,对古三老爹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我能做的也只好如此,往后……”
他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还讲什么往后,谁能料到明天的事是如何。古三!你走吧!我已经交代过了,好好处理那两千五百两银子。”
他走到马的旁边,认蹬上马,刚一带马缰,他又停下来,从马鞍的旁边打开一个小小的皮囊,里面取出一面小小的三角旗,黑色,当中用黄色丝线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鹰。
他将三角旗丢给古三老爹,说道:
“你孤身一人,带着两千五百两银子,路上是一个风险,将这面旗子,放在包裹上,多少可以帮你一点忙,你多保重吧!”
古三老爹双手接过这面小小的三角旗,叫道:
“郑爷!请留下你的大名,古三也好向我家老爷禀报,感念郑爷!”
郑爷笑笑说道:
“感念?感念什么?感念我杀死他的儿子吗?再说,一个职业杀手,也没有什么可留名的,你已经知道我姓郑,那是足够了!”
他说着话,一抖缰,坐下马泼开四蹄,迎着阳光飞奔而去,霎时间,消失在路的尽头。
古三老爹怔在那里半晌,趴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坐上驴车,百感交集,无限孤栖地走上归途。
白马潭是一条山河汇集的水潭,岸边有白石峥嵘,状如奔腾的白马。潭水深不见底,作深绿色。乡人传说:白马潭通海,也就是直通龙宫。究道如何?没有人到白马潭去探究过。不过,乡人有一个传统的习俗,一旦遇到干旱不雨,大家便挑着淹泡竹子的石灰碴,往潭里倾倒,称之为“药闹龙宫”,闹得龙王不能安宁,自会出来布云行雨。是不是灵验,没有人会去计较,但是每次“药闹龙宫”之后,白马潭里的鱼都被石灰药翻了白,漂浮一大片,乡人家家都有一顿鲜鱼大餐。
白马潭对岸,也就是隔了一条河,就是砧山,山顶平坦,像是一座打铁的铁砧。
砧山种满了松树,当中夹杂了不少毛竹林。这里的毛竹都有饭碗粗细,挺拔两三丈高,砧山四季常青,尤其风起时,竹林沙沙有如潮涌,所以,砧山又名日潮山。
紧挨着山脚下,一溜有五七间朴茅为顶的草屋。
编竹为篱,内有几株梅花,现正是开花的时节,冷香盈园,十分幽雅。
草屋里面当间是堂屋,竹凳子上坐着一位清瘦的中年人,看年龄不过四十出头,但是,面容憔悴,让人看上去已经是五十老翁。
在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此人身材瘦小,花白胡须,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瘦小老人。
坐着的人一再伸手拉地下的人起来,跪在地上的老头却死也不肯起身,一再说道:
“老爷!古三罪该万死,真是罪该万死!古三斗胆隐瞒了老爷……”
坐在竹凳子上的就是卸任的清河县正堂钟正心,他松下手叹了一口气说道:
“古三哥!你请起吧!说实在的,你是我钟正心的大恩人。你看……”
他站起来,屈着手指数点着说道:
“你替我到清河县还了百姓一千两银子。”
古三膝行了两步说道:
“可是他们没有收。”
钟正心说道:
“虽然他们没有收,你却能将这一千两银子捐给善堂,是积了阴德。”
古三碰头说道:
“小的古三这样的年纪还要什么阴德?古三是替老爷求老天爷赐福降祥。”
钟正心说道:
“你又买回了祖产,并且交给了祠堂保管,这又是一桩阴骘。古三哥!最难能的是在这白马潭畔,为我盖了这几间草屋,蔽遮风雨,古三哥!你是我钟正心的天大恩人,你还要求我宽恕你什么?”
古三碰头说道:
“那是关于少爷的死……”
钟正心叹口气说道:
“人生一世,贫富显通,各有不同的命。小儿玄三命该如此,与你何干?”
古三流泪说道:
“少爷他并不是病死客乡,而是……”
钟正心说道:
“你起先说是客死他乡,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故意隐瞒,其实,我早已知道,玄三他是死于非命!”
古三大惊。当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钟正心,只是颤抖着说道:
“老爷!你……你……”
钟正心再度伸手拉古三起来,并且说道:
“古三哥!日常你对我执礼如昔,这已经让我感到不安,如果你还要如此固执,我们往后日子长呢,我们一共只有三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样生活下去。快快请起,才好彼此说话。”
这时候从后面走出来一位姑娘,荆钗布裙,在朴素中,又让人感觉到她有一分高雅的气质。
这位姑娘走到古三身边,弯腰下去,扶起古三,并且口称:
“古三叔!请你不要拘礼!”
钟正心笑笑点点头说道:
“如何!就冲着小女茹秀这一声‘古三叔’,你就不必再拘泥古板了!”
古三缩手缩脚站起来,一再打着躬说道:
“古三不敢!古三不能这样无礼!”
钟正心说道:
“今后各人称呼各人的,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就习惯了。”
古三连声称“是”,但是他没有改变拘谨的表情,说也难怪,一个伺候县太爷十几年的老家院,如今突然要他与县太爷平起平坐,尽管这位县太爷已经是平民百姓,但是在老家院的心目中,那是永远的老爷,他怎么敢大胆的称兄道弟?
钟正心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微叹一口气很认真的说道:
“关于玄三,一开始我就说过,人的一生穷富显通,都是命中注定,任凭是谁都逃不过命的安排。另外一方面,玄三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