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老爹流着泪说道:
“这种事还能假得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呢?你不是说要补偿吗?怎么补偿?”
那人没有回答古三老爹的话,只是问道:
“钟太爷的故乡还有什么人?”
古三老爹说道:
“老爷三年前丧偶,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被你杀了,还有一位小姐今年十四岁,留在家乡,可怜呐……”
那人说道:
“现在不要说可怜!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他将古三老爹的伤,看了一看。
又从药囊里抓出一把鸭绒般的草药,按紧在创口上。他从马背上取出一件长衫,撕成布条,将古三老爹紧紧包扎停当,又喂古三老爹一颗药,这才说道:
“你自己说的你叫古三是吧?古三!你的伤不碍事,你命大,没有伤到内腑,我已经替你外敷内服最好的药,三天,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你死不了!”
古三老爹流泪说道:
“事到如今,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
“你活着有意义。”
他不再说话,将古三老爹抱到车上,再将车上的棉被将钟公子的尸体裹紧捆扎,也放在车里。他很细心的将车篷修好,将他的马系在车后,自己驾着驴车,缓缓的向前走。
古三老爹在车里叫道:
“喂!喂!你要将我送到那里去?”
那人冷冷的回答了三个字:
“去住店。”
古三老爹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补偿吗?”
那人说道:
“这是开始。”
从此以后,他不再理会古三老爹,只顾赶着驴子前行。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而且开始飘雪,雪花一片一片飘下来,很快的那人身上、头上都飘满了雪花,他似乎若无其事。
约莫走了顿饭光景,到了清水寨。
一个五十多户人家的小寨,挺热闹的,有客栈、有饭庄、有铁匠铺、有点着气灯的布庄,还有两三家杂货店。
下雪的关系,大半人家都掩上了门。
驴车停在客栈门口,那人招呼店伙计,将古三老爹抬到上房,自己抱着棉被裹着的尸体住进另一间,驴车和马匹,都有交代。他在吩咐店家时,不但有条不紊,而且自然有一种气派。因为他脸上没有笑容,让人望而生畏。
他取掉了斗笠,古三老爹看清楚了脸。
两道又浓又长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挺直鼻梁,薄薄小嘴唇,虽然他留有胡须,却掩不住他那份英挺,看年龄,至多四十不到。
他将古三老爹安顿好了,又喂了一次药,捆扎的外伤并没有移动。
他吩咐店家炖乌骨鸡汤,再加上他给的一包药,晚上睡觉前给古三老爹喝。
自此以后,古三老爹就没有再见到那人。
店伙计每天送来最好的汤汁和面饭。
古三老爹问店伙计,也得不到答案,因为到目前为止,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那能打听出什么下落。
古三老爹想道:
“八成是逃走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生气。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容易被别人骗!强盗就是强盗,贼就是贼,还能指望他有什么补偿。
古三老爹挣扎着起来,到隔壁房里去看。
包裹着钟少爷的尸体还在,另外有两个大包,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两千五百两银子,一百多斤,提也提不动。
古三老爹怔了。
银子没动,这表示什么?
他一再问店伙计。
店伙计回答说道:
“郑爷交代过,请古三老爹安心休养,他出去办事,三五天就会回来。”
出去办事?办什么事?店伙计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大雪天,他会办什么事?
到了第六天,古三老爹感觉到自己的剑伤已经好了差不多,再也忍不住,交代店伙计将驴车准备妥当,要结账离开。
店伙计说得好:
“备车没问题,房钱饭钱用不着算,郑爷早已付了银子,再住十天半月,也用不完。不过,郑爷说,请三老爹务必等他回来,再走。”
古三老爹说道:
“我已经等了六天了,再过一天,就是我家少爷的‘头七’,我要是再这样等下去,对不起死去的少爷,让他一直躺棉被包里。”
店伙计一听,人可吓坏了。
原来郑爷房里那个长长的棉被卷,里面包的是死人,幸亏天下大雪,气候酷寒,要不然那可不得了。
店伙计再也拦不住了。匆匆忙忙去准备驴车。
古三老爹一点也不假手别人,自己将棉被卷和那两大包两千五百两银子,一件一件搬上车。
雪已经停了,呼啸的北风,像是凌厉的刀子,吹得脸上生痛!
古三老爹爬上车座,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滋味,有一分悲凄,也有一分惶然。
悲凄的是小主人已经好端端的成了别人剑下亡魂。惶然的是,此去京城,就凭他一个孤老头子,不要说去走门路、运人情,恐怕连看门的家院都会撵他,那里还能替老爷分辩申冤?京城之行,他是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去京城去那里?一个孤单老头子,带着两大包银子,到那里都是充满危机。
古三老爹坐上车,思前想后,一时没有主意,竟唏哩哗啦的哭了起来。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身后说道:
“古三!你哭什么?”
古三老爹一听声音很熟,顿时仿佛在大海漂流中发现了一块大木头,有一阵喜悦,但是他立即又充满了悲愤,转过身来骂道:
“都是你,害得我如今不知到那里去才是!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跟少爷一起死了反倒是好!”
身后站的是店伙计口中所称的“郑爷”。
郑爷脸上红红的,头上还是那顶斗笠,此刻除下来,掸掉上面的残雪,上半身衣服是湿的,想必是从下雪的地方赶来。
他缓缓的又问道:
“古三!你不必去京城了!”
古三老爹不解问道:
“为什么?”
那人说道:
“你回家吧!当你驾着驴车慢慢到家以后,钟正心已经在家等着你了!”
古三老爹一怔,立即回道: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老爷已经……已经……”
那人点点头说道:
“不错!你家老爷已经没有事了,他是获得无罪开释,他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因为他坐马车,而且走的是京道,要比你早到家。”
古三老爹一时难以相信,变得结结巴巴说道:
“这怎么可能!我是说,怎么会无罪开释!这怎么会变得……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人说道:
“骗你取乐吗?我现在最讨厌的是骗人的人,怎么会骗你?”
古三老爹睁着眼睛问道:
“是你!是你吗?郑爷?是你到京城为我家老爷分解伸冤的?是不是?”
那人平静的说道:
“只要你相信我的话就好,其他你不必多问。走!我送你一程。”
他跳上车,接过缰绳。
店伙计已经将郑爷的马,系在车后。
一声吆喝,一个鞭花,小毛驴掉转回头,得得的上路。
雪停路面积雪未溶,驴车走得十分慢。
走了大半天,来到一处叫做龙脊岭的地方,有二三十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