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泥人也会有几分土性,沈无名脸上涌出血色,他放开判官头,右手一反腕子,“刷”的一声,背上的长刀横在胸前。
说是长刀,那是名副其实。连刀刃到刀柄,足足有四尺七八寸长。
刀出鞘,雪地映起一阵耀眼的寒光,令人股栗欲坠。
沈无名横刀在手,先是一阵冷笑,边走边说道:
“我沈无名是一名杀手,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做杀手的还管什么是非?那是监察御史的事!我不是御史,我只是一名杀手。”
郑冷翠立即大声说道:
“胡说!杀手更要讲是非,他应该比一般行侠仗义的人更重是非,一个真正的杀手,他杀的都是恶人,都是众人皆曰可杀的,他与侠义不同,他杀人有代价如此而已!”
沈无名轻蔑的问道:
“世间上有这种杀手吗?”
郑冷翠应声说道:
“当然有。”
沈无名突然微微一震,瞪大眼睛问道:
“难道你是……”
郑冷翠说道:
“不要胡猜乱想!你如果不愿意砸自己的招牌,请你走吧!”
沈无名沉声说道:
“要我走,也得露两手。打发人家也要有打发的规矩,凭你三言两语,休想了结今天的事。请吧!我有刀,你应该用兵刃!”
郑冷翠冷冷的说道:
“我的兵刃一旦出鞘,见血始收,还是凭着一双肉掌领教三眼二郎神的三十六着天罡刀法!请!”
沈无名已经没有选择了,人家连三十六着天罡刀法都说出来,可见得人家是胸有成竹,看来这次十万两雪花银有些棘手了。
势到如此,沈无名双手握刀,上前一个跨步,倏的一挥,一道寒光,挟带轻微的啸声,金刃破风,疾如闪电,就凭此一刀,显示出沈无名果然不同凡响。事实上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就在他这一刀之下,无法闪避而被劈成两爿的凄惨下场。
郑冷翠并没有闪让,反而在对方双手举刀劈来的瞬间,忽的一个飘身,和沈无名的跨步,几乎是同时。
沈无名的长刀劈下,郑冷翠已经抢进了长刀挥舞的死角。
沈无名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突然有人敢从刀锋底下抢进圈内。
这种不退反进的身法,包含着最快的身法、最准的时间、最大的胆量,给对手最意外的惊愕。
沈无名一刀挥空,心头一惊,收刀反击已经是来不及了。
觑着郑冷翠拍来的右掌,他完全失去先机,也顾不得颜面了,借势顺刀向自己右边落地一滚,在雪地上滚开五尺,那样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郑冷翠双脚落桩一个倒纵,又退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她的右手拈着一块黑色锦袄还粘着棉花。
沈无名站在那里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自己浸*长刀刀法达三十余年,而且是经过东瀛扶桑高人的指点,再融合自己的钻研,自成一套三十六招天罡刀法,竟然被一名无藉藉之名的女子,在一个照面之下,避开刀,还几乎戳伤了左臂,这叫他如何相信?
郑无名捧着刀,一时楞在那里。
郑冷翠掷下手中的破布,很从容的说道:
“三眼二郎神出刀快速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果我再晚进一瞬,我的左肩定会受伤,虽然如此,我的夹袄还是要补上补钉了!”
她很自然的抬起右手,轻轻拉开自己左肩衣服,露出一道刀痕。
郑冷翠很平静的说道:
“看来我这样空凭一双肉掌,是敌不过你的长刀,这样吧!请你稍候,待我取来兵刃,再来讨教你三十六招天罡刀法。”
沈无名没有说话,直等到郑冷翠转身走向前去几步,他忽然说道:
“姑娘请留步。”
郑冷翠停下来,回头望着沈无名问道:
“还有什么指教吗?”
沈无名沉声说道:
“姑娘的武功、胆识、机智、特别是胸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来我已经过时了!”
郑冷翠说道:
“沈爷的话说得太过了,如果你是过时的人物,没有人愿意出十万两银钱请你……”
沈无名突然哈哈一笑说道:
“当今之世,还没有一个杀手有十万两的身价,也没有一个有钱的大户肯出十万两出一口气。十万两只是一句话,不能当真。”
郑冷翠说道:
“沈爷果然是位人物。”
沈无名苦笑说道:
“三十年杀手生涯,今天告一段落,姑娘!当我全身而退的时候,有一点想请问:你与钟正心是什么关系?”
郑冷翠说道:
“这个对你重要吗?”
沈无名说道:
“不是对我重要,如果姑娘与钟家没有特别关系,不如早点离开。因为我的雇主是志在必得,沈无名走后,会有一位恶名昭彰的人前来,武功也许比不上姑娘。但是,诡计多端,姑娘一个人恐遭毒手。”
郑冷翠深深的一点头说道:
“多谢沈爷警告。我只能回答沈爷一句话,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沈无名也点点头,微有叹息之意,上马,临行又兜转马头问道:
“姑娘尊姓?”
郑冷翠答道:
“姓郑。”
沈无名霎时间微微一怔,不觉脱口说道:
“有一位郑……”
他刚说到一个“郑”字,便立即顿住,随又转口说道:
“天下姓郑的很多,当然不是每一个姓郑的都跟姑娘同宗。”
他已经带转缰绳,最后还说了几句:
“我不清楚钟正心为什么有这样深仇大恨的仇家,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但问价码是否合意,其他就不去管他了……”
郑冷翠冷冷的淡淡的接着说了一句:
“也不见得都是这样吧?”
沈无名又是一怔,问道:
“姑娘的意思是……”
郑冷翠说道:
“沈爷请吧!天雪路滑,黑夜昏暗,请多保重。”
沈无名笑笑说道:
“据我所知,将有一位边塞苗疆的异人,已经应邀前来白马潭,我说过,此人恶名昭彰,姑娘既然不走,就要小心应付。再见!”
郑冷翠挥了手,伫立了一会,她自己回顾了一下左肩,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随即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快步回到草屋门前,叫道:
“古三老爹!你可以开门了。”
连叫了三声没有人回应,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一个窜身,落在屋顶上,用手扒开茅草,钻身飘落。草堂里杳无一人。
再到内室,也没有人踪。屋内一切正常,没有丝毫乱象,就是钟正心和钟茹秀,还有古三老爹,不见了踪影。
郑冷翠突然心里一动,立即向后门飞奔,快步赶到她住的地方。
室内一灯如豆,一盆炭火已经渐渐成了灰烬。房里蚊帐低垂,老娘安稳的睡得很熟,并没有钟正心三个人。
这样酷寒的天气,又是积雪盈尺,他们三个人,一老一小,还有一个是做官的读书人,他们能到那里去?
猛然一抬头,只见屋里正梁上飘着一张纸,隐隐可以看到纸上写着有字。
郑冷翠一蹬身,直拔而起,拿到纸条,落地一看,不觉长吁了一口气,轻轻的“啊”出声来。纸条上写着几行飞舞劲拔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