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回去就见姑姑在我房间里等着，还抱着铺盖，我一点都不意外，每次这种情况就说明了我快要被接回家去了。
晚上我和姑姑睡在一张床上，两个人一起靠着聊聊体己的话。在我心里姑姑和母亲是一样的。我和姑姑讲我想退婚的事情，我很坦诚地告诉姑姑，我喜欢的人是司邑。如果没有遇到司邑，我或许会和顾若昀在一起，可是我遇到了，所以不可能嫁给顾若昀。
姑姑并没有阻拦我，她只是揽了揽我的肩头，让我早些睡。我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有入睡，姑姑以为我是睡着了。
抚着我的额头轻轻地说：“梦谣儿，兄长和嫂子对你自小宠溺，也不曾强迫你学习什么三纲五常，姑姑也愿意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只是，司邑终究是个江湖人，他如何给你一世安稳？你阿娘挣扎那么多年还不是没有逃脱江湖肃杀，还连累了兄长。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我怎能忍心让你入江湖，辜负了兄长和嫂子的夙愿？”姑姑的泪滑在我眼皮上，凉凉的。
只能佯装睡熟翻身，把脸别了过去，眼角滑下了些泪。
“姑姑，我娘，不是普通的采莲女吗？”
“……”姑姑默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姑姑背过去了，“睡吧，也不早了。”
“姑姑，我不会嫁给顾若昀的。”我知道姑姑还没睡，又补了一句。我不知道司邑和我将来会怎么样，但我只想好好地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睡吧。”姑姑僵了一下，小声地说。
姑姑不想告诉我，我知道。夜渐渐深，逐渐睡去。夜里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那时还小，很黏我爹娘，可是爹娘不顾我的哭闹，硬把我塞给四叔，把我送到了姑姑家，一住就是大半年。儿时的梦和记忆像是碎片一样被拼凑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青州和洛阳之间流转，爹娘的最后一面我没有见到。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这么些年，我不曾想过为什么我常常要去姑姑家里。
翌日也不知道姑姑是躲我还是怎么的，我没见到姑姑，去她那里找她也没有找到。我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我很清楚有些事情不知道永远要比知道好很多。爹娘瞒着我就是为了我给我一个平安无忧的未来。
两天了，司邑应该到了洛阳。我坐在院落的秋千上，自己一个人荡来荡去，身后不远还站着姑父给我安排的几个人，我觉得他们太辛苦了，想让他们去休息休息，别再跟着我了，可他们不听我的，我没办法只好让他们继续跟着。苏子扶没有来，估计是在哪里喝醉了酒，现在还躺在温柔乡。我本来是可以跟着姑父和司邑一起回去，但是姑父让我在这里留下来多住几天。也许姑父是不想让我和司邑一同行吧。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怏怏不乐。我到这个时候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么些年，过得是有多狭隘。父母在世的时候从来没有在父母跟前尽过孝道，他们走的时候一定，很遗憾吧。爹娘一定怪我了，要不然这么多年，怎么连梦都没有梦到过他们。心情特别沉重，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这么些年一直在欠债，我总是记下别人的恩情，总觉得有机会可以偿还，可人情只会越欠越大，越偿越欠，哪里还能还得清。我除了家里有爹娘积攒下来的些许家产，哪里还有什么能力可以来还清自己欠下的人情债？可我又忘了，我苏家富，也不是富可敌国，生意比苏家厉害的多得是。至少扬州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我苏家也不曾在那里置下产业。我再富也富富不过皇亲国戚。我欠下的债，有许多是还不起，也还不清的。
我撞上南宫文芸的时候正是拐弯处，我走的魂不守舍，南宫文芸走得更是如同行尸走肉。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南宫文芸个子小，直接被撞在了地上，衣裳挂住，撕了一道口，狼狈得很。我稍微好一些，只是头有些怔，发蒙了许久。我只觉得累，有气无力地倒了个歉，“不好意思。”
“苏梦谣！”南宫文芸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她一下子扑过来把我撞在地上，我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嗡叫，麻得发昏。
那两个人估计也认识南宫文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及时过来。
姑姑很少管我和南宫文芸的事情，毕竟我和南宫文芸起争执，我还没有输过，还有就是，南宫文芸毕竟是姑姑小叔的唯一个女儿，管了姑姑不好做人。她们大家也一直认为南宫文芸没有分寸我有分寸。当然也不排除她们帮过我的话，南宫文芸给她们小鞋子穿。只是她们大约是没有想到，我最近头撞的有点多，那一撞真的把我整个人都撞懵了，更别说后面又来了一个后脑勺直接撞地。我被苏梦谣按在地上打了好几个耳光，颈部抓了几只爪印。我当然不会任她打我，等我感觉脸上颈上热辣辣地疼的时候，我本能反应就是抓住南宫文芸的头发瞎扯，耳边还充斥着南宫文芸的嚎叫，像猪一样，很难听。我被人掰开手指的时候，头已经像是要裂开一样。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南宫文芸的原因，喜欢动手，不讲道理就算了，还喜欢动手，动起手来粗鲁无礼，很难堪。
这是这么多年掐架输得最惨的一次，没有之一。我被两个人架回了自己房间，觉得头痛欲裂，我刚想休息休息，缓解缓解欲裂的头。南宫文芸就已经带着她祖母一大干人先来了，肯定是找我兴师问罪。她哭得真惨，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一脸冷漠。说实话，以前和南宫文芸那算是小打小闹，她也许有告诉她爹娘，但她爹娘肯定知道她的脾性，没有理会她。这一次给她撑腰的，是她这个常年更着太妃娘娘在青州某座山上吃斋念佛的老祖母。我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有嘴说不清。
“奶奶，就是她欺负孙女，孙女这一次本来是好好地走着，可她撞倒我不说道歉，还把孙女按在地上打。”我只觉得恶心，恶心至极。“你看孙女身上都是伤……她还威胁我让我以后变成哑巴。”南宫文芸挽起袖子，上面都是伤痕。
南宫文芸身上多出了不少的伤口，我冷笑无声。老太太看我这态度，一下子就怒了，很有气力地骂道：“放肆！你这没教养的东西！”
我忍住往上蹿的怒火，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发脾气，面上云淡风轻地给着不讲礼的老太太请安。
“来人，给我教训教训她！”老太太敲着手杖
“老夫人！且慢！梦谣自小到大爹娘教导的都是仁义礼智信，恭俭温良。老夫人听一面之词就来兴师问罪并出口辱骂是为不慈不温不礼不智不公，辱没逝者是谓不义不恭不诚不仁。听闻老夫人常年茹素礼佛，现在一看，却是禁口而不禁心，掩外而不修内是谓不良，中心无佛是谓不信。”
我这一番话说的不紧不徐，“梦谣确实说过威胁她的话，梦谣也确实很不喜欢您这位千金贵孙女，但是，梦谣从来没有打伤过她，今天的事情有很多人都看着，您大可以叫她们都来问上一问。老太太您一来，仅听一面之词就要来教训我，传出去，可有损您的名声。”
我对待不喜欢的事情一向坦白，但我这番话说完我就发现全场默静了，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我和那老太太对视着，她瞪着我，我看着她。
“你，你！”老太太手杖敲的咚咚响，大概是要被我气得发昏了。“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东西！我倒是打了你，又有谁敢来编排我？！来人，给我掌嘴！”有一个老嬷嬷听了命令直直冲我过来。
“娘！！！不可！！”姑姑不知从哪里出来了。那个嬷嬷是个老嬷嬷，看起来凶神恶煞，我感觉她连我姑姑也敢下手，果不其然，姑姑在我面前她也敢扬手。我知道了，这就是摆明了趁着姑父不在，冲着我来教训我姑姑。我把姑姑往边上一推，伸手挡住了老嬷嬷拍过来的大掌，顺便捏了她手上的穴位，让她着着实实痛了一把，吃了亏，呲牙咧嘴就回去了。
“娘，娘，梦谣和芸儿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小打小闹，当不得真的。”姑姑着急解释。
老太太这人很强势，看样子是个不好打发的主。我鲜少听南宫千桦讲到他的奶奶，以至于我一直都快忘记了他们家还有这号人物。“小打小闹会一身伤？你自然是只顾着你们苏家人，哪里会管我们南宫家的人？”老太太讲话夹枪带棒，我一听这话有些郁结，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是，我姑姑不是南宫家的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南宫千桦从来不喜欢提他这位老祖母。老太太这番话讲得姑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这个人一向逢人让三分，三分一过要想得寸进尺，也别怪我不讲道理。毕竟道理这种东西，是要讲给懂的人听。这老太太好不讲道理。
我一向不善于与人处理这种争执，何况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更加不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呆，我冷冷地甩下了一句话。“老太太，我苏梦谣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们要是还喜欢在我这里站着那就站着，我方才被你孙女抓伤了脸，现在要休息了。你们自便。告退。”
我转身就走，老太太气得直喘气，一帮人在给老人家顺气。
我在房间里当然也没有睡着，反而热出一身汗，脖子处细细痒痒的疼。我起来，给自己涂抹了点药膏。这样的日子真是无聊，无聊至极。苏子扶来的时候，我正热得睡不着觉。
他一来就是春风满面得模样，老实说我看他这样我极其不舒服。我怕对他发火，对他的喋喋不休持自动过滤的态度。自己拿着从驿馆拿回来的那本书看得正认真。我终于找到了那一页，翻过去却发现那一页缺损了。我又倒回去重看，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淳安元年西北羊峰角一战。
“淳安元年？！”现在是淳安二十八年。很少见到这种记录当代的战事的东西，毕竟当代人不修当代史。苏子扶坐在我旁边，一直自说自话。
“淳安元年，羊峰角？”苏子扶抱着胸坐在我桌子上，压过来一阵一阵的脂香粉气。我皱皱眉，不动声色坐远了些。
“陈年往事，你看这个干嘛？”苏子扶撇撇嘴巴。
“你知道这些？”我好奇。
“知道啊。”苏子扶拿着我桌上水果的吃了一口，“淳安元年元月，当朝皇帝刚登基，西北戎狄族叛乱，久战不克，边关瘟疫肆虐，六月御驾亲征，随行的还有当时要被册立的庄仁皇后，八月庄仁皇后病逝，十月瘟疫解除，平定叛乱，班师回朝。”
“这瘟疫是怎么解除的？”我对那些秘辛很感兴趣，但我对怎么解决瘟疫的更感兴趣。
“听说是一个奇人出现了。不过那个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好像说那个人是为了庄仁皇后才去的。可惜还是没救回庄仁皇后，也有人说，庄仁皇后根本没死，而是被皇上拿来交换了治疗瘟疫的方子。”
“那方子呢？”
“好像被烧了吧，本来一直存在庄仁皇后的寝殿里，十年前，走水了，庄仁皇后的寝殿都烧光了。这事你应该知道啊，当时火光烧红了洛阳半面天。”苏子扶又吃了一口。我低头，把书合上，原来这样啊。
“文煜将军是谁啊？怎么没有听过？”
“当年掌握兵权的有三个，宇文家，南宫家，顾家。顾家战山东，宇文家战西北，南宫家主要是京畿重地，以及南方安全。文煜将军当年战死了，也有一说是自尽死了。宇文家一脉单传，也没留下什么根，渐渐就败落了。所以你没听过正常。”
“哦，你怎么知道这些？”
“有些事在一些地方，能听传很多年。”苏子扶愣了愣，说道。
“你这脸怎么了？”苏子扶问道。
“没怎么，跟南宫文芸打了一架。”
“呦呦，你还会打架？看不出来。”苏子扶笑一笑。
“那是她逼我的，我不想动手的。”我也笑一笑。
“赢了？”
“没有。”
“哈哈，那我看到老太太气的两眼发直从你这里出去，南宫文芸哭得厉害。”苏子扶哈哈大笑。
我耸耸肩。放下了拿在手上的书本，那个奇人到底是谁？一站起来我头疼得厉害，两眼发晕。
“你怎么了？”
“没事，被南宫文芸压在地上，撞到头了。”
“哇，不会吧，本来就傻。”苏子扶拍了拍我的头。
“你才傻。”我白了他一眼。
“没事，反正司邑不嫌弃你。我呢也就勉勉强强帮着看好你这个笨蛋。”苏子扶扇了扇扇子，笑得一脸揶揄。
我老脸一红，好好的干嘛扯上司邑，我会不好意思的好吗？！
“话说，你和司邑有进展吗？”我看到苏子扶打开了前几日我画的那幅画，“画得不错，改日帮我描一幅。”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只抱过哦。我当然不会告诉苏子扶，他长了一张关不上的嘴，虽然他不会在别人面前乱说，但是一有空肯定会被他拿来打趣，我才不做这种傻事。
“苏梦谣我告诉你，司邑身边可是聚集了很多美人的。你要主动出击。”苏子扶眼光在画里逡巡。
“这个话，你也和司邑讲过？”我想去把话收起来。
“这个嘛，肯定确定不出意外的话没有说过。”苏子扶边避着我，边侧过眼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很鄙视地讲：“毕竟我觉得，你身边除了司邑，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对你有其他想法。”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他。
“……”苏子扶满脸黑线。
“你就没有问过司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苏子扶一脸风骚地看着我。
“想过，但是没有问过。”我回答问题一向很实诚，实诚到苏子扶跟我聊不下去。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我们看向门外。
“大小姐，我是叶子。”
“叶子？！你怎么来了？”我把苏子扶往窗外推，等苏子扶走了，我才叫道：“进来。”
“大小姐，我来帮您收收行礼，咱们该回洛阳了。”
“哦，好。去吧。”我看到桌上来不及卷起来的画像，自己有些窘，兀自过去，抢着把画给收了，叶子也是个聪明丫头，自然没有多问，我在心里抒了一口气。
苏子扶前脚从窗子出去，后脚从正门进来了。
我的东西也不多，很快就收好了，车马备着，随行的有姑父指派的两个人，也有跟着叶子过来的连说。苏子扶也一并同行。见到苏子扶这样一个狐狸似的美男子，叶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会脸红我很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