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这样子的吗?极目之处,无边无界,然后我默默地走着,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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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日子过了整整十六年,余昊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发疯,或者变成一个真正冷漠到骨里的人。
甚至,无数个夜里,他想,以后还是不要孩子了吧,因为他不能确定,他不会把父母的那一套,报复性地用在孩子的身上。
五点,他准时起床,现在已经完全不用闹钟来定时了,十几年生生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
穿好衣服,整理床铺。
余昊楷回头看了眼床铺,恩,合格了,没有一点褶皱。
这当然不是余昊楷的自己要做的,而是余母。
作为医生的余母有很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就像床铺不能有一点褶皱,地板砖的缝隙也不能有灰尘,每次打扫完都要用消毒水消毒……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
余昊楷走出房间的时候,余晗语也开门出来了,时间总是一样。
然后,出门,晨跑。半个小时的晨跑,速度和以前一样。
余昊楷知道,她一定很疼,膝盖一定是肿着的,连走路都会带着刺痛。因为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他初三的时候,有次考试数学错了一个很简单的题,正好试卷被余父检查,于是他被罚跪到十二点。
不过余晗语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就像那时的他一样。这就是父母对他们的影响之一吧,把所有的事都往肚里咽,极好面子,哪怕是在“亲人”面前。
宁愿自己在暗地里哭,但出来一定要风光无限,绝对不能丢面子……
有时候,余昊楷也想找个人诉苦,可是,他没有朋友。看了眼旁边的余晗语,嘴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
晨跑结束,余昊楷到小区外面的一家早餐店买包子和豆浆,余晗语回家烧水煮鸡蛋。
早餐是四人份的,余昊楷回来的时候鸡蛋正好煮好,余父余母也起床了。
四人自顾自的吃着早餐,没人说话,也没人再说昨天的事,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吃完早餐,姐弟俩就出门了。时间还早,到学校刚好能上早自习。虽然走读生并不需要上,但其中不包括他们。
华理高中和一中不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们仍有一小段相同的路。这段路,他们总是默契的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自行车走着。虽然他们相伴的时候总是沉默。
“余昊楷。”余晗语突然出声了,叫的是名字,而不是“弟弟”。事实上,他们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彼此熟悉,而又生疏。
“什么?”余昊楷也没想到她会说话。
“我已经高三了。”余晗语的眼睛有了些许的光芒,“只有一年,我就要高考了。到了大学,我不会回来了。”
“……”余昊楷沉默了一会,“祝福你。”
随即又道:“我也快了。”
在他们眼里,大学就代表着自由。可以离家,不会有“每天必须XX之前必须回家”的硬性规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可以自己攒钱,然后自己决定怎么花钱,哪怕只是自己决定买什么样式的衣服……
或许会很苦,可是,有着“自由”二字,就够了。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分岔口,他们同时开口:“谢谢你。”终于,在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为对方露出了笑容。然后,各自一条路分离而去。
谢谢有你,不然这样的日子,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其实,余昊楷知道,“家人”也可以很好的,好得就像童话里才有那样。余昊楷想起了一个人——何楚沣。那是他的初中校友,现在的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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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昊楷知道何楚沣,因为在初中三年,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而何楚沣都是第二。
对于那种对他的名次没有多大威胁的人,余昊楷其实是不会多在意,可是,何楚沣除外。哪怕他没有超越过余昊楷,哪怕没和他在一个班,可余昊楷就是在不停地关注着他。
余昊楷知道他会弹钢琴,会弹吉他,唱歌也很好听,学校的晚会都会有他的弹唱。知道他会打网球,在前年的市青少年网球比赛中得了少年组第一。知道他会游泳,还救过一个掉江里的小孩,小孩父母都找到学校来了……
余昊楷后来知道了,他会不由自主地关注何楚沣,是因为羡慕。羡慕何楚沣多才多艺,羡慕他有很多朋友,更羡慕他,有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父母……
余昊楷也认识何冠书,因为看到过他开车来接何楚沣。
在一次到语文老师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余昊楷遇到了到学校给何楚沣请病假的何冠书,初中学校有规定,超过三天的假都要家长到学校来签字。
当时余昊楷还在疑惑,何楚沣怎么突然生病了,然后何冠书的一通电话解开了他的疑惑。
“你放心,假已经请好了。”
“怎么,想反悔?这可是我和你妈妈都同意了的,少数服从多数。”
“没事,就五天,耽误不了你的学习。再说了,五天能学到什么,这可是好不容易我和你妈妈都有时间,下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再说了,你学习那么辛苦,就当给你放松了。”
“那正好,玩几天回来再考试,一定考得倍儿好。”
“你要记住,学习不是你的全部,不用看得那么重。”
“第二名不好吗?别总想着名次。”
“好了,准备好东西,我回来咱们就出发。”
余昊楷一直跟在何父后面,直到电话打完,只是何父没有发现。
请病假去玩?考前放松?学习不是全部?名次不重要?……
余昊楷的世界观崩塌了,或者说是余父余母给他建立的世界观崩塌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母。
可是,好想要。
但那却不是属于他的世界。
余昊楷闭上了眼睛。他的世界不是那样的,而是——极目之处,无边无界,可是,却无法自己决定是去是留,只能按照规定的路线,限定的速度走着,走得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