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夜幕之下。
安静的住宅两个兄妹相邻的房间都已经在两个小时之前熄灭了灯光，平平淡淡，各自进入梦乡。
释罗亚睁开双眼，天花板上是古朴简洁的棕色装饰，尽管在狭窄的房间里按照常人的视觉是无法看到并辨识外物的。但是他能够看到，虽然这个“看”的含义可能有些不同。
五感混一，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尽归，色声香味触法六尘皆同，佛说六根取六尘成六识，当离一切颠倒妄想，后得如来藏性，究竟涅槃。
但是在释罗亚这般走无情之路的思维修行者，却是一切六根六尘皆统御灵台之上，任由思维基盘碾碎人常纲理，唯物观镇压外邪，人格机械化以无限切圆之法以求完美无缺大道。
此乃，【天文九思】。
身躯皮囊之下，一道道的经脉窍穴之中的狂暴的以太正从四肢百骸间爆发开来，花岗岩柱般的钢铁建筑丛林里无处不在的以太倏然就被大量的抽取，又排出。
小源破碎，便意味着他无法真正的高效地撬动以太，以身躯驾驭以太，无法转化为活跃性质的以太充其量只是自然界之中最平常的元素之一，更不说凭依于此，构架出万象森罗、物理法则。
释罗亚此时五心朝天，静静地坐在床上。
思维运转，而后加速，无所凭依的坐标与思维意象一一地在此时被他捕捉到，各种讯息整合，重塑的虚拟自我便已然诞生于心头灵台。
【内视】开启。
头顶思维基盘正在索链束缚之中缓缓运转，脚下的小源正在整合紊乱的以太循环，但是通通无有一用。或者更加精准的说法来说明情况，就是千不存一的以太利用率。
“果然非正统四门的主职业根本就不可能轻易地完成修行么？”
内视状态下的释罗亚不禁苦笑。
虽然这是他早已知晓的现实，但是有时候还是感到匪夷所思。最起码在原作《反乌托邦协定》之中，正统四门作为基础职业模板是固定选项，其他职业只能够通过【职业卷轴】之类的珍贵道具进行兼职。
官方背景解释自然是有一份相当严谨的文案，但是这个……非考据党有人会在意么？
“因为职业也好，根源也好，最初的目的只有一个啊……”
天下武学自帝国开辟起，正统唯四门，【施法者】、【骑士】、【武士】、【策士】，仙道炼气，儒家养气，佛说智慧，道求长生，东陆更是有圣人道统、百脉学说，皇帝之前三宗百脉、仙佛神魔、奥术万法，人道方兴未艾，却是真正的无数职业传承流传于世间的武道鼎盛时代。
而今却唯有职业工会的正统四门、归本有七，外加复数兼职下门八百，左道三千，儒道释三宗远走殖民方外，百脉分流归入学院，诸般教派尽归一圣国教，亿万职业只留在帝国藏书的纸面之下。只有一个原因。
正统四门。
足够速成！
足够简单！
足够强大！
依旧是内视之中的一步迈出，上下乾坤颠倒。
释罗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一气贯通百脉诸窍，这具身体小源被废身躯与天地以太、世界根源之间的载体媒介失去，但是久经以太洗骨伐髓的身体躯壳却并没有失去。
无非就是不属于正统四门，也没有兼职模板的加成，所以根源不亲和而已，不就是不够速成，不够简单，不够强大么。但是，他所想要做的也并不是那些，他要做的仅仅只是操作以太流进又流出这个过程本身而已。
——我需要精细化操作，日积月累，促成思维的进一步蜕变，至少在主神任务之前把思维堆叠到【天文九思】的第三重大圆满。
无数的象征逻辑的黑白门户不断地开合，以太从这个“漏水容器”的身躯奔腾而过。时间并非仅仅是延展而加速，而是变缓，变灰暗，变得化作钢铁的实质、天体运行的无上计算量。
他开始认真地翻阅记忆之中【天文九思】法门的种种变化与注解，机械心智的人格以细致入微、算尽无漏的方式把整部法门不断拆解。
剥离去人类五感、思维情绪，无数的身体血肉之下内在而基础的存在在思维之中显现，认知开始描绘自身的存在，无边无际的枚举与组合，确立框架、设定装饰、默认基础，以这么一种机械而简洁的思路开始描绘这一时刻的自己。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世界的上方客观而真实的角度审视自我。
无论是作为玩家，还是作为释罗亚·西瓦尔。
庞大而复杂的构架，在他的精神之中不断地成形，然后一点一点地推演、删改、重设，这些远超他知识理解范畴的东西被他大胆地以自己的玩家心得、唯物观截取一切变化法门之中的“直线”，庞大、玄奥得只是微微瞥上一眼也会惊叹和沉醉的法理，被他以最实用、最基本的线条一一的删改、拆除、衔接，而后整理成简陋的形体。
这便是正统四门之外、系统主神之前的修行么。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任何修行者大抵都能够说出个一二，但是这般所为却是充满了无穷的危险。
然后释罗亚就无声地在黑夜之间笑了。
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可笑至极？
更何况是在修行着这样一门深入人性灵根本的思维秘法。
他此时在内视的思维基盘与肉身小源之间，漫无目的地行走，灵台自我本相之上居然不可思议地露出了人性化的冷笑。
似有人无声地低语：
“……原来这修行修的便是这么个东西？”
时间漫长而悠远。
隔着墙壁，两层水泥面，一块复合板砖，三十公分的墙壁，也是一间小屋。
屋子里面也是极为简单的。
陈旧的机件家具之外，便只有几个行礼箱子，一床床褥，以及一位坐在床边的女孩。
女孩一只手按压在墙壁上，整个约莫有着二十几平方米的墙面便蒙上了一层翡翠似的琉璃般美妙的光，像是无数的LED灯在闪烁发亮，熠熠生辉，如果更加仔细分辨，更会惊奇地发现这些发光体皆是蠕动的软体组织，最后与少女的发丝相连。
此时的少女安静地捧着一台蔷薇发条主板、Vc独立水银核心的笔记本黑匣，白日里面的栗色长发尽化为了翡翠之色。
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简。
颈环端口的数据链接线也没有，而是直接连缀在她的诡异得铺满床面的发丝之上。
她此时就与这个城市无数的思维强大之人一样化身数据，游走在大小天网之间。
她搜罗着城市公交线路的讯息，公共场合的摄像，停留在物质层面的印痕，漂浮在空气流动里的气味，事件的经过被细致地分为已知与未知，因果与逻辑的螺旋纹路在生物的基因深处不断地合成与分解。
她的目光有些喜悦，又有些忧伤。
她见到了释罗亚进入巅峰机甲俱乐部，跟着他一路地痕迹，还原出了庞大建筑的各种线路与通道，缜密的建筑力学与美学的集合被顷刻间化为了一个3D模具。
她也见到了那个第八区的歌剧公主，成长档案一页一页地翻开，各项身体数据被窃取，流传在公开与保密单位的一切公民讯息被组合，拼凑出一个名为阿加莎·克里斯汀娜的绝美又神秘的崛起少女。
她又跟着看到了少年登台，一击破敌，身负光轮，以一介无品级败四阶武士，网络社区之上的盘口一笔翻了几番的赌金正返还到她匿名的账户上面。
她有些累了，也有些倦了。她轻轻地哈气，又谨慎地为自己打气。
哥哥，变化了许多呢。
有了奇异的修行之路，有了绝色的红颜，有着重逢的旧友，还有着让他为之付出的目标，孤魂野鬼在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里面有着执着得可以为此入魔的执念。
那么，我呢。
她捂住胸口，胸口微微隆起发育的地方心脏有节奏地跳动，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可是，她知道呀，知道呀，这世间除了正统四门之外的路，都是……所谓的，【异端】。
异端是罪孽呢。
她细心地以模糊的算法搜寻整理完兄长的所有的一切，而后安静地把它们珍藏，尽管释罗亚作为思维大师抹去了多数自身的痕迹，可是……他们是如此的熟悉彼此，如此的默契。
我，注视着你呢。
冰冷的血液与沸腾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流转不息，阴阳分合，见知逆转，而后便是万物归于一马，天地尽于一指，身与万物同在。
此乃，五阶。
人间地榜小宗师！
倏然间，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颅，因为某种程度的惊愕，呼吸竟然微微一顿，心中愈加复杂起来。
她隔着墙。
有一阵微风升起。
那是释罗亚的身躯，就像是一个小型风暴在隔壁爆发，气压微妙地掀起一个古怪的弧线，那里在一个瞬间塌陷了下去。
她似乎便看到了释罗亚的肌肤之上褪下一层凡俗的气机，内在的基因与气机转变得更加活跃与生动，似乎刹那间从纸面跳出框架，色彩鲜活了起来。
小源聚合，气海重开。
修行第一阶门槛此时破开。
然后少女的心脏又慢了一拍。她似乎想起了自己天资卓绝，身在学院资源投资下进阶的场景，又想起那些天资比之常人也算是出众的师兄师姐们为了进阶而付出的艰苦的修行，与常年的积累。修行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滋养身躯，打熬筋骨，搬运气血，沟通以太，都要投入无数的资源，制定细致的锻炼规划与繁琐的膳食补给。
但是下一刻。
诸身经脉尽通，洗骨伐髓。
气血搬运窍穴，滋养五脏。
少年此时一夜过三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