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厅边角的是一高一瘦的两个静雅贵气、容态各异的男人。
斑斓的人造光从穹顶投射下来，附着着侥幸从空气电离除尘装置中躲过的脆弱尘埃，大功率的暖气游荡在硕大的空间里面，各种圈子里面的风闻与高谈在这个午间有些吵闹。
此时九点四十八分。
帝国是立在刀剑与时间上的帝国，这里的时间并不仅仅指帝国所处时间流速最慢、位于时间的至高点，更是实指这个国度人与物都很守时。
他们对于时间有着来自传统的执着与推崇，所以这里的大厅四面玻璃幕墙上面都有钟表。
时间在走。
嘀嗒嘀嗒。
帝国尚武，尽管文武共治，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一个没有武名的人要想在帝国立足，付出的东西会多许多。对于帝国人，机甲与武道，以及与之相关的地方，向来就是雄性荷尔蒙与汗液分泌的地方，身居帝都的年轻一辈没有谁不自认是帝国精英，也没有谁轻易自认弱于他人。
而这里著名的便是那白壁似的中央擂台。
“那是个新来的家伙是谁？”
“不知道，看起来是那人带来的。而且看身手应该是高地人的传承。”
“见鬼，这帮不守规矩的蛮子，胡搞什么！”
“不要乱说话，蛮子，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陆少没有出场，否则哪里轮到他站在这儿！”
中央擂台下面站了一圈子人，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看着台上的那武士的目光是畏惧的，有的表露在打颤的腿肚子上面，那是真正的没卵蛋的货色，还有的占绝大多数的是那些面色各异、隐藏程度不一的人，他们将畏惧隐藏，同时他们将武道的那腔热血也埋没了。
——一帮太平日子过多了的所谓“精英”？
大厅边角高个子的中年人夹着一只廉价烟，静静地望着场中央的擂台，此时台上的胜利者正是一个低颧骨深眼窝的武士，一身凌厉的军伍气势，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台下。他的肤色带着阿嘉德人特有的白，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白色的皮肤下面，如同精铁的肌肉，粗糙的皮肤上面似乎还有阿嘉德的风雪的刚硬的味道，腰间挂着一柄古铜锯齿形长剑，战罢归于腰间的海豹皮带的金属环挂钩上。没有剑鞘，如果是不熟的人绝对会弄伤自己，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做法，很简洁，很危险。
“谁来跟我战一场？”
他其实并没有说话，但是这冷嘲的表情以及那在无数地方通用的拇指竖起而后朝下的挑衅动作，明白无误地表达出了他的意思。
他人就那么随意地往那里一站，腰间的剑已经回鞘，那链锯上面的以太锯齿也一直没有启动，但是那片刻之前这人也是这么平淡无奇地斩了那个重装武士，【陆地暴熊】科扎克，第六区的镇场子的四阶巅峰颇有名气的好手，而后还慢条斯理地用着对手身上的衣服擦拭干净了手里的剑。
这个人很强。
三阶打通人体极限，四阶便有法理加身，明悟内外之说，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而此时的这位武士便人如化剑，锋锐的气机几乎转瞬间犹如腥风血雨席卷。
这是人类穿越以太框架、明见阴阳两理的位阶之力。
意志不坚者甚至难以和他面对面站立。
无人应答，毕竟上两场上去的第六区长驻镇场子的家伙都趴着下来，送到营养舱里面去急救诊疗了，这个时候还有几个有骨气来逞一时之勇。
场子上面的擂台向来只是切磋较量而已，远近的人也都有自己的门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尤其是这么大摊子的一个俱乐部，要说没些本事，没身筋骨，那么早就被市井三教九流的各路龙蛇给吞了。大家都在个圈子的规矩与框架里面走动。
而今日这白璧似的台子染了血，那可说不得就是大事儿。
有些消息灵通、脑筋灵活的家伙已经不由地联想到最近庙堂上面的许多事情了。
俱乐部后面有当年的素心工坊以及背后那位的偌大名头，但是大家都知道素心工坊已经与这等江湖地下的生意分离好多年了，章大先生堂堂白道上面的前辈人物，人家曾经年少轻狂时的几分转了几手的产业，真当还能“攀个高枝”不成？
民间产业，终归是民间。
十二托拉斯的战场永远容不下新的托拉斯，龙的巢穴绝不承认江河里的蛟。
此时，不是有上面的庙堂人物插了手，便是有了头厉害的过江龙有意无意地来试试水来了。
巅峰机甲俱乐部，可是老大一口肥肉！
毕竟此刻不是夜场，第六区的人稀稀疏疏，各有各的圈子，或斜眼冷看，或不怀好意，或有所愤愤，众生百态，不一足是，但是大家互相看看，都在等。
等一等。
做事太出头，太过火，都不讨喜。即使是在人情世故迟钝的家伙在这个时候也意识到出了事情了，四围静悄悄，空气里面脆弱得像是悬着根到了极限的绷着的弦。已经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把消息向外传递了，人群中的密探、情报贩卖的商人、游荡在网络上的骇客，紫罗兰的擎天大网在几个呼吸间就可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该知道的消息。
这是紫罗兰做事的规矩。也是大家发财的规矩。
在大厅边角那走廊处，一道圆拱的门券柱子投下的淡淡阴影里面，烟头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高个子中年人方正的脸也随着烟头明明灭灭。他在看着下方，一身云纹的素色缎袍朴素无奇，但是细心者才会有注意到他腰间雕着花纹的水头十足的种老玻璃翡翠，才回注意到那缎面下面编织的闪动隐隐白光的秘法纤维层。
中年人旁边是一个瘦子，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可以辨识出的瘦，那透过单薄的血肉露出来的骨骼都令人有一种灯枯油尽、命不久矣的感觉，而那全身筋络盘结如若树根的模样本该是引人注目的，可四围之人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自动忽略了他。同样地，平常的衣着下面是精细的服饰细节。
”高地人？这些传承，高地人的祖先可不会认同！“骨瘦如柴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评价道，”阿嘉德人的那些黑匪徒现在一个个穿得人模人样，就想着可以让人忘了他们手底下的那些丧天良的野蛮买卖？我呸，也不看看紫罗兰是什么地方，也凭他一个小小四阶初开阴阳的斤两，算个屁的本事！“
高个的中年人自家人知自家事，早年曾在一公国的猎杀异端的行动里面，【纤维阴影】的爪牙下中了一记基因破坏的暗算，此生武道止于三阶超凡关隘。他这点修为在身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年纪已经过了人体巅峰时期，一身武艺灵觉更是去了十之八九。
他便直接问道：“吴老鬼，那位身边有几个，我也说不准高低，你看过了么？”
吴老鬼微微一笑，靠在阴影中无处凭依的空气，压低声音，缓缓说道：“两个都是五阶，齐物层次，最多不过是半只脚踏进螺旋境界的人间半神而已。”老人的口气颇大，似乎连着天下屈指可数的小宗师境界都不放在眼里。
这似乎有些“狂妄”？要知道五阶便已经是那种一个小的附属国里面镇国级别的人物了。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吴老鬼的心病，也知道他有资格说“人间半神而已”，但是，他只能叹息。
“五阶么？”
何为五阶？
五阶破军，千军辟易，万物同一，人间地榜小宗师，半只脚已经明见人神之别而万物无别的玄奥至理。
帝国职业工会收揽诸天万界无尽职业，分门别类归结有主职业正统四门、归本有七，外加复数兼职下门八百，左道三千。而当年白冠皇帝收罗百家经典，编撰天下文武纲要，天下无数天资龙凤、腹有韬略的隐士才人，与之在苍梧山论道说法，立下天下九阶武纲，散帖七书，更有一十三道总纲补全。至此之后，民间多有流传此类秘藏现世，多有伪劣假名者。此等包含世间人类智慧巅峰、囊括天人绝学至理、超越凡人可及界限的结晶据说至今封藏在帝国秘库之下，唯一证明其传奇存在的便是，至此之后天下武道无出帝国职业工会之外。
五阶恰恰是一个衡量高手的重要关隘。
两人此时站的地方很不起眼，很没存在感，可是那稳坐庙堂高位、口断人命生杀的贵气却是绝对真实无二，倨傲地俯瞰下方。
“呵呵，这回有点意思了。”
中年人面色微变，目光率先地穿过人群，落到了有一个新到来的脚步声上面。
脚步不急不慢，正径直而来。
“原来是他。”
——————
“原来是他！”
释罗亚的眼睛很锐利，他的高感知以及娴熟地掌控思维与感知的能力，让他可以迅速地判断出一些讯息，远超寻常之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剑眉星目，身材颀长，乌发垂散在身后，只是两侧用一根青色的布带扎着稍加约束，更多的青丝随意而不羁，身上的衣裳并不贵气，甚至还有些粗粝，在衣角还有不知是何人绣的几枝长春藤蔓，上面还有一颗花骨朵，俱是有点拙劣走形、不伦不类的样子，像是个孩子绣上去的，可是在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不协，反而衬出他一副潇洒落拓的气质。
那上面有着细致不留痕迹的线脚，年轻男子看着线脚的目光很温柔，温柔得似乎没有看到下面的死斗。
释罗亚如此说的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手中无间】，徐元直。”
因为这是个名人。
很好很强大、人型开挂者、命运亲儿子……这是释罗亚此时想到的一连串的这货的外号称呼，不过，现在这家伙才三阶？
他一转头，一只酒杯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手中无间】？这外号不错，估计这家伙进了人榜之后就有绰号了，这也挺符合他的武道的……不过你小子知道的有点多啊？”韦伯眯眼一笑，不过可惜这表情落到他脸上，颇有这皮笑肉不笑的冷意。
释罗亚有些郁闷了，自己似乎接连在这个家伙面前出现“失误”？这种能力似乎有点眼熟……【超凡魅惑】？我了个去，这个韦伯居然有这种加护属性，而且我的意志检定似乎没能够通过——
不！重点是，他居然有高魅惑属性！这不科学？
“你有魅惑属性？”
“没错。”韦伯乐呵呵地承认了，“谈生意适当运用一切自身的资源，争取最大价值，这是人性。”
见鬼！
高魅惑属性，这是一种很唯心的东西，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就是感到天然的“亲切”，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罂粟花一样鲜艳的毒品——尤其是那类走超维路线、以思维基盘撬动世界根源的人，而不巧的是小源破碎、修行思维秘法的释罗亚恰恰属于这一类。
释罗亚低垂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氧气冲入肺泡，以太的虚无境界福至心头，而后面色平静地伸手接过推过来的金红色的高脚酒杯，上面插着一指柠檬。
“小子，”韦伯依靠在了高靠背的旋转座椅上，眼睛里面的兴趣更加浓烈了起来，“高魅惑可以用以太境界来遮蔽可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技巧，你，在哪儿高就？”
释罗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柜台这里，此时悠扬的吉卜赛巧手族民歌小调依旧悠扬回转。释罗亚看向韦伯这个现在还只是这家俱乐部一个分区的管理人的男人，心中再次明白自己的路还有许多要走——像以太境界里面的虚无遮断各种精神污染、思维接触都是玩家在域外战场总结出来的，当然【太空狼】这种特殊部队一定也有，但是眼前这家伙居然也知道一二，着实古怪。
果然，江湖庙堂，有龙有蛇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