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漫步在这个虚数空间之中，不存在于时间与世界，绝对中立地带，他们彼此相顾无言，一个是出于某种游戏与真实相交接的违和感，另一个是出于记忆故地重回的时间错乱感，两个人就在这个空旷的井口之下、囚笼之中无声地漫步。
只是相逢一面，他们却毫无芥蒂、宛若旧友地并肩而行。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
梦幻泡影，一切有为法。
“有时候人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真是匮乏得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存在性。”
“有什么好感叹的，还不赶快接收【主权】！，婆婆妈妈的可不是你的风格，如果……”克里斯汀娜抿着嘴唇，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没办法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我可不会认同你、追随你哦，先生？”
“阿加莎，我说过了，我是释罗亚·西瓦尔，并非那个人，现在充其量只是个‘废人’而已，我知晓你，知晓这世上许多的事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也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但是我不是别人。”释罗亚的微微低头，然后又缓缓转身，目光投倒身旁的长发纤腰的双马尾少女身上，说得很认真。
黑色的瞳孔明明在她对面，可是却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但是——我想我还是会去复仇，毁了这个国，倾了这座城，并非因为什么过去的人或鬼魂，而是出于我，一个骑士少年的意志。”
——还有，来自更加遥远的世界线索的玩家的意志。
——这个令人难过的国度。
阿加莎知道，他说的没有错，他的目光也变了，他不是那个人，他变得温和可亲，甚至可以听出那口吻带上了蹩脚的幽默感，“你对我没有信心，还回归这里？”
“我只是觉得不平。”
阿加莎转开了头，有些幽幽的语气说道：“您说的一直不错呀，我们这种人从一开始就是不该奢求什么的，亡命的日子过多了，看到这么多事，那么多的不公，或许我其实早就等待这一天了……”
释罗亚有些皱眉，“不平？”
“我们的伟业无人铭记，帝国的荣光早已死去，三千边荒荒芜野蛮，皇帝恩泽几百年前就遗落了……我觉得有的人不该死却死了，所以我不平，有的人应该活着却活不下去，所以我不平，因为我不平，所以我想要这个国改变，要这个国改变，所以回到这里。”
释罗亚摇摇头，有点了点头，实在有些意外这番话。
他干涩地开口，竟有些词穷，难道该出言讽刺？
他最后只是说：“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女孩鲜润的嘴唇有些散发出别样的魅力，“况且就算你不是他，也是他的继承者，当年欠下的人情，不用命来偿，难不成用肉偿么？”
说完，眼神极为灵巧、毫无违和地转为了一种看向人渣的锐利与嫌弃。
释罗亚一窘。
姑娘……好演技！
下一刻女孩反而呵呵地抿嘴而笑起来。
游戏中的阿加莎，眼前的阿加莎，还有……那一片空白记忆的少年的印象里面的阿加莎，千姿百态，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美丽而疯癫，外表是一个乖乖的女孩，但是真正的气势凌云的冰雪玫瑰！
【警告！检定到编号E门173团阵营成员】
【警告！编号E门173团阵营在神圣纪年世界线上重新注册！从注销状态清除冗余历史痕迹！】
【警告！编号E门173团阵营在历史线索【禁忌终末武器】大事件中全员陨落！】
【警告！检定到高阶历史线覆盖！检定E门173团阵营成员释罗亚·西瓦尔与阿加莎·克里斯汀娜！】
【警告！全员通告！E门173团阵营存在性结算！】
早想到可能存在身份问题的他依旧是感到错愕，自己这种魂穿的状态果然不单纯，在他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详细信息、发现记忆的的加密洗白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妙”。
——在这个世界存在神魔仙佛，存在星灵幽能，存在一切可能之物，所以保持警惕、避免侥幸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他从未忘记这一点。
因此他的面部显露出快意而狰狞的笑容。
——颠倒游戏与现实，如果其他人只会以为是个偶然的神魔的“玩笑”，但是他不会，因为他曾经就……做到过啊！
可惜，主神空间杀神如屠狗，斩魔血染天，哼哼……
他安静地看着密密麻麻直接以图文一体的讯息灌注到思维核心的思维基盘上的主神信息。各种记忆错乱得交织到一起，他几乎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身躯的神经感知，只剩了极致的暴戾的痛苦充盈大脑。
庞大的数据流介于无形有形之间，他在这巨大的痛苦之中只见到了一抹白。接着天地重来，万物复苏，系统结束一切进程，再次启动，弹指一挥间他几乎就经历了无穷常量与变量、存在与不存在的变换。
只是千分之一秒，即使是他们这样的强大思维掌控之人无有工具与机械的辅助也无法观测到那一瞬间的变动。
【检定通过，纯血人族！】
【检定通过，帝国公民（螺旋42区公民）！】
【检定通过，圣徒候选！】
“闭嘴，主神！不要玩花样！申请E门173团阵营解体重组！”
阿加莎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释罗亚却立即调出自己的人物面板，果不其然，加护一项增添了【圣徒候选】一列字，主职业直接篡改为了【圣徒】。
即使阿加莎也不会明白，或者说这个帝国可能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圣徒】这个职业了。《反乌托邦协定》最强与最弱职业，号称——最作死职业，没有之一，因为它的力量层次不取决于任何方面，相反可能会反过来制约他的力量层次，你的强大与否只取决于你是否“拥有传说”，你越有名气，那么你的位阶就越高。
——看着很好对不？但是，你要记住，你要“拥有传说”，无非就是成就事业、赚取功勋、挑战强者，但是反之亦然，你没有职业的加成你哪来的力量完成这种“传说”？
释罗亚此时只想悲愤地吼一句，“我不服！”
主神似乎此时完全就是机械刻板的一面，尽管在场的两人都知道主神的另一面的人性化的无耻，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下面的窗口立即在井口中央以遮蔽天空的巨大体积弹出：
【通过！E门173团阵营。请确认基本信息，包括代理团长、主权分配！】
释罗亚转过头，看了女孩一眼。
然后对着空旷的空间喊道：“成员释罗亚申请代理团长，全部主权归于我身！”
女孩浅浅一笑，接着立即说道：“成员阿加莎一票完全通过上述意见方案！”
【请命名重组阵营】
黑发的年轻人轻声地说道：“……【反乌托邦者】。”
阿加莎在此抬头，修长白皙的脖颈与那柔韧曲线的身材像是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阵营【乌托邦】正式注销，新阵营【反乌托邦者】成立！】
燃烧着无尽焰光的帝国通用语文字直接在天幕上徐徐地降下，烈焰升腾，鲜红若血，那曼飞的火星冉冉地飘到更高处，又转瞬消散无形之间，即使是远隔数十步，还是有高温炙烤的温度贯穿空气，将能量辐射到他的面庞上面。
释罗亚忽然地转过头来，认真地望向女孩儿，巨大而空洞的井口、黑色晶莹的地面，金属色泽的墙壁，这个荒芜而寂静的背景下面个人显得格外渺小，少女静静地立在那里不远不近。
“你是E门173团阵营曾经的智囊之一，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了……”
“……我等的人？”阿加莎漂亮的睫毛一抖，像刷子一样翕动了片刻，“我不想知道这些。”
“可是我认为你必须知道。”
“我失忆了。”
“诶？”理所当然地难以置信。
——游戏论坛攻略上没有这个吧，不是说【冰雪玫瑰】、【第一骑士】，三年主神经历、三年帝都生涯、三年南境征伐，一直是曾经【乌托邦】主神小队的仇恨支撑着她登顶思维机械的无上王座的么！
“这是代价。主神空间从来没有不付出的得到。我能够活着出去就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我的所有思维基盘里的东西我都可以将它们转码、编译，伪造记忆、代换人格、修复格式化，对于我们这种超凡思维来说，皆是举手之劳而已。”她的话语没有任何语气上的波动，恐怖的思维禁忌操作在她的口中说来似乎稀疏平常，“但是我拥有记忆，不，应该是，我拥有【记忆印象】，却没有【读出】与【修复】的能力。”
释罗亚真的意外了，而且更加好奇她的信任，“但是——如果我骗了你呢？”
“我会复仇。”
简洁明了的回复让释罗亚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她的【乌托邦】主神团队的记忆早已失去了么？
但是想到眼前的女孩在游戏进程之中葬身星海无垠、南北战争化身冰雪的猩红玫瑰的设定，他忽然间又重新认识了一下她，她没有记忆，只有印象，他知道这完全可能就是事实，她也许从来不曾级的仇恨，唯一所做的只是……
斩平天下不平事。
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如是而已。
他想了想，便很轻更很轻地说道：“你是，一个好女孩。”
女孩眼睛微眯起来，像只猫咪，很乖很乖。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释罗亚·西瓦尔，梦想成为机械技师的男生，有一个妹妹。”
主神空间的空气一直有点纯净得过分，让人缺乏真实感。此时，少女的容颜隔着着有些虚幻的空气骤然间似乎也虚幻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说：“我叫阿加莎·克里斯汀娜，追求艺术、喜欢歌剧表演，爱出名、爱打扮，天才美少女一枚。”
巨大的光辉此时猛地充斥天地，青铜锻造的十六公尺的巨碑拔地而起，铁划金钩的阴刻文字在这空间中央，仿佛亿万年时光荏苒，将它打磨成古奥森严的箴言。
释罗亚知道，那是主神空间每个团队都会有的【主神十诫】。他是如此熟悉，哪怕不去看，也可以记忆起那十条箴言。
碑上人名在，人便在。
碑身未倒，阵营便不倒。
他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天地万物刍狗、众生有情无别的冰冷与残酷。
【主神十诫，尔等当遵之！】
“一、人力有时尽，天命不足畏
二、汝等非人非妖非仙非神亦非魔
三、忠于皇帝
四、忠于帝国
五、尔等允不忠主神，然叛逆者皆当死去
六、等价交换，唯怀敬畏
七、无人永生，能量守恒
八、智慧无价，天赋有价，
九、此地非正非邪非唯物非唯心非天堂非地狱
十、以上基于皇帝，帝国，主神，一切价值与荣光”
最后一个窗口弹出：
【首次任务主世界三日之后开启。】
【任务背景：光辉十六年，科技的大革命推翻帝国的权威，士族觉醒，三大修正法案依次推行，这是最好的年代，但是依旧存在不为人知的阴影。密党决裂在胜利的前夕，曾经的兄弟彼此厮杀，十六年前，他们曾经在此歃血为盟——】
【地点：历史线妖精王朝】
【逾期不应者，抹杀。】
【使命不达者，抹杀。】
【泄露资讯者，抹杀。】
【祝君，武道昌隆。】
“这真是老套的故事啊，”释罗亚看完后瞅了一眼阿加莎，看到对方面色表情并无变化，微微松了一口气，“而且十诫、三抹杀，还是那个主神、还是那个味道，就是……”
梦里不知，身是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