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和蔡泽一前一后步入库房时,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作为恩海的承包责任地,经过上一次的辛苦盘点后,懒人懒法,他也不想再重复秤量盘点。因此,将每一样物品、原料,成品,他都让人按整十整百的数量单位进行管理与存放,或捆扎,或盛筐,码得整整齐齐。反正物品种类不算多,索性不遗余力地把标牌做到细处,区域有大牌,物品有小牌,标牌上名称、数量一一写明。刚才闲着无事,还将这些标牌的位置也调整一致,横着竖着都能看成一条直线。
“能将藏书楼中的标牌归类法用到工坊和库房中,你们可是这天下独一份啊!”
尽管虞文和蔡泽等人在作坊里对标识牌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但进了库房,还是被眼前的标牌密集阵给震撼到了。众人啧啧称赞着,在库房里慢慢转悠着。
虞文轻声地说:“蔡大人,这藏书楼的标牌归类法似乎也没有这般模样。”
蔡泽失神了一下,点点头道:“与此一比,藏书楼的归类法,还真不值一提,标牌在此处的应用,天下少有,这四陆百国之中,也无处可寻。”
虞文点点头,默不作声,细细看着,突然兴奋地问铁英:“这每一捆刀上的标牌所示数量,加起来是否就是库房里的直刀总存量?”
铁英自昨日早上来过后,就没进过库房,此时也被恩海的杰作惊到了,看着众人的失神和敬服之态,暗骂这小子太会搞事,心中却喜滋滋的。听到虞文的问话,忙躬身回道:“殿下英明,此牌的数量相加,便是存量,小徒手上的账本与此两两相应,查验起来,方便万分。”
蔡泽闻声止步,讶道:“这库房是你小徒所管?”
铁英一时发怔,正在揣摸老大人此问之意时,随候在旁的叶国明以为他没听到,便插了一句:“正是小徒恩海所管。”铁英面色一沉,鼻中不禁沉哼了一下,说:“确是下官安排给小徒所管。”
蔡泽冷笑一声:“你倒是胆大,库房重地,既是肥差,也是重责之所。多少不法之人故意管乱库房,从中渔利。你将这重地交给黄毛小子,若不是看他管得有章有法,今日你可就得吃一顿军法了。”回头看着叶国明,“听说你跟铁英抢徒弟?你们工部无人可教了吗?”
“侍郎言重了,下官也是爱才心切,恩海小子无师自通,在将作一项真的很有天分,是以之前下官和铁管事一并收其为徒,各教各的,只要能为我大虞培养栋梁之材,也就未注意小节了。”叶国明虽在工部是个官,可此时却也不敢放肆,诚惶诚恐地躬身自辩。
蔡泽正想再说,走在前面的虞文回过身来,“你们真的都收了恩海为徒?可否唤那恩海过来给孤和蔡大人见见。”蔡泽接过话道:“铁英,你将你弟子唤过来,顺便带账本过来,账本就交给江彬查点一番吧。”蓝衣青年此时才从后面上前向铁英见礼。
铁英一进库房时就没看到恩海,心中早就有点奇怪,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去哪找。领着江彬来到库房门口,问站岗的武士,才知道恩海没从库房出来过,不由地感到头皮发麻。身后的江彬也变了脸色。铁英硬着头皮返回库房,不顾众人惊讶的神色,径自向库房深处走去,果然,在最里面的木板上,某人正躺着睡觉。
听着身后江彬的笑声,铁英老脸难堪,拧着恩海的耳朵,将他从木板上拉起。“劣徒,今日诸位大人前来堪察,你倒会躲清闲睡觉,把账本交给这位大人,你随我过去向诸位大人请罪。”
恩海哪会真睡着了,只是远远看到铁英管那少年叫“殿下”时,吓着他了。本以为只是贵族子弟、官二代,却没想到是“霸王龙”二代,这种身份的人很危险,可偏偏早上自己对着他们胡吹大气毫无礼仪,情急之下,躲在最里面装睡,哪知道还是躲不过去。无奈从身后拿出账本,随手交给江彬,奸笑道:“大人请查阅!”
当虞珠儿看到恩海被铁英扯着耳朵从库房深处出来时,不禁“咯咯”大笑起来,引得众人侧目,虞文表情尴尬,看着恩海的狼狈样子却也不禁莞尔。其他人无论蔡泽还是江彬、叶国明等人,表情都怪怪的。
“痛痛痛!老师!”恩海歪着头,尽量让自己的耳朵顺着铁英的手势,既方便老师又减少耳朵变形的痛苦,呲牙咧嘴地做足表情。铁英提着恩海,带到蔡泽面前,愧色道:“小徒顽劣,竟然躲在库房里面睡觉,下官教徒无方,请大人责罚!”说罢,直挺挺跪了下去。
恩海面色一白,呆呆地看着铁英,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小题大作,非要将事情弄得让人又感动又内疚,装睡装出天大的罪恶来了。转眼看看脸色严厉的蔡泽,又看看忍俊不禁的虞文,还看到在虞文身后挤眉弄眼的矮‘少年’虞珠儿,这才大彻大悟似的跪了下去。“小民愚昧,不知贵人莅临,今日起得太早,结果睡虫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个盹。”
蔡泽脸色稍霁,拈须一笑,温和地说:“此事倒也奇怪,看你心中似有大智慧,虽说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可是为何行事却如此荒诞,我们这许多人来此游逛,你倒真睡得着?”
“大人见谅,今日真的起得过早了,快到午间,便睡意上袭,忍不住打个盹……”恩海正待继续辩白一下,却被虞文打断了。虞文微微一笑:“确是如此,今早孤在荒村见过他。”说罢上前拍了一下恩海的肩膀,“孤近日都在军营,你可随时过来找孤,此间许多事正想找你问问。”
一块玉玦在恩海眼前晃荡,纯色无睱,温润剔透的很是诱人,最主要的是玉玦上刻了一只从没见过的动物,很值钱的样子。恩海正犹豫着怎么接过来,是半推半就呢,还是毫无风度地直接拿下,就已经被铁英按着脑袋跪了下去,屁股上还被叶老头暗踢了一脚,到最后居然是跪领太子的令牌!好不沮丧!
自然而然,库房讲解员的任务也就落在恩海身上,恩海面对这群小学生一样的大领导,充分展示出自己这个导师级管理者的自信,应答自如,还时不时地拍一下两个师傅的马屁,说“师傅指导”、“师傅曰”、“师傅云”等等,把两个师傅说得频频点头却又一脸茫然。
虞珠儿在众人里头,滴溜溜转着眼珠,一会看看恩海,一会看看那两个一脸紧张的“师傅”,忍俊不禁,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看恩海在一众大人中谈吐自如,说的东西又是如此的深奥难懂,好奇的眼神里慢慢多了点什么东西。
厨房里,蒸汽腾腾,一股大海被烧熟的味道四处漫游。老钱的煮盐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一众厨工在他指挥下,滤的滤、烧的烧、磨的磨,井然有序。已经磨出了好多盆晶莹雪白的细盐,四口大平底锅效率很高,不停地烧沸,待水位下到一半,又加上过滤好的冷海水,锅里的水含盐量越来越高,蒸发的速度也越快,一桶水烧干,盐巴就已经像大饼一样铺在锅底上,起出来敲碎磨细,就是半盆细盐。
恩海等众人进来时,正是起锅之时,一个大盐饼子被铲出来,看得众人一愣一愣地,特别是虞文兄妹,如见旷世宝物一般,欲摸还休。
蔡泽凝神看着另一口平底锅里渐渐结晶成形的盐巴,神色变幻,从胸有成竹,到惊奇,再到凝重,再到释然,低声问跟在身边的铁英,“这也是你那小徒出的主意?”铁英闻言微微一点头。“呆会你随我去营中谈谈!”蔡泽又道,也不管铁英有没有回答,径直去看那个滤水的器具。
虞文如同着魔一般,每一个工序都不顾身份地问恩海是如何做的,为何这般做而不是那般做等等,恩海烦不胜烦,却又装作慈师样子,有一答一,决不多说,免得又出现新问题。虞珠儿跟在虞文身后,呆呆地看着恩海……
待众人从厨房出来,恩海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里面的咸鱼味道快要让他翻胃了,心里暗道:“老钱,我只能帮到这了!”故意磨磨蹭蹭落在后头,准备偷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