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就筑在古道边上,离着海边很近,与旧村隔道相望,原本是大片上好的农地,如今被太子的禁军圈作临时营地。
老钱想为贵人服务进身的梦想破灭了,就把心思转在煮盐磨盐的事业上来,一弄完早餐,就带带上厨工们去海边挑水。出了营坊大门,看着不远处新筑的军营,轻叹了一口气,担着水桶抄近路向桑海边走去,营地西边的琴海虽然更近,可岩边尽是悬崖,太危险。
桑海上,波涛汹涌,海面诡异非凡,各种颜色的波浪从海天交际处滚滚而来,一路不停变幻颜色,直到近岸时,海水却变湛蓝湛蓝的,水质清澈透亮无杂质。今天的桑海一如往常,只是海岸边上站满了人,清一色的禁军武士装扮。老钱等人远远地就被拦住了,一个白脸的小将扮着一副恶相,寸步不让地挡在前面,要老钱等人赶紧离开。这可吓不住老钱,都在边军里混的厨头,这种没见过血的嫩汉跟军中的杀才没法比,这点气势,连他自己的凯甲都透不出来。亮出南都军营坊的木牌,招呼众厨工,准备再向前挤挤,他要敢动刀,老钱打算一扁担先放翻他再说。
就在这时,远处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何事喧哗!“
老钱偏头一看,只见一个蓝衣青年走了过来,站到一帮厨子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接过老钱的递过来的木牌,看了一眼。才说道:”岸前有大人观海,你等来此做甚?“
老钱身子一躬,笑道:”小人等来此挑水煮盐,不敢冲撞大人。“
”哦,那你等从那处下海也可。“青年遥指远处另一条路道。
”那里路陡岩峋,挑着水爬不上岸呢!大人。“老钱媚笑了一下,又是一躬。
青年叹了一声,无奈道:”那我帮你们通禀一声,免得被大人责罚。你在此等一等。“说完,也不等老钱回答,就转身朝海岸走去。
”咦,王兄,又是营坊的人!“一个略显娇气的声音传来,赫然是早上在旧村遗址与恩海偶遇的兄妹俩。
”怎么,太子和珠儿公主见过他们?“嘶哑的声音响起,一个老者明锐地捕捉到这话隐藏的问题。
高个少年晒然一笑,低声道:“这倒没有,只是今早陪王妹去边上废弃的村庄游玩时,也曾遇到一个营坊的人,相谈甚欢。孤记得百艺传里有记载,海盐制法是刮泥淋卤,再煮为盐。这挑海水煮盐倒是新鲜,蔡大人想不想问一问他们?”
那姓蔡的老者正是兵部侍郎蔡泽,闻言也笑道:“太子不必屈尊去问他们,正好我们也看过桑海奇景了,不如回营准备一番,就去南都军的营坊里看一看,检视一下武备供应。”
太子虞文点了点头,便转身向来路走去,虞珠儿和蔡泽紧跟在左右,众武士随即开道的开道,护驾的护驾,老钱等早被一群武士隔在路外一丈多远,伏在地上。
南都军的营坊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恩海一回来,就被铁英派到坊中巡查现场,检视标识牌子和物流品摆放是否合规矩,并再派了两个壮汉协助他整理库房。从老钱那里偷了个早餐的馒头,就着南富贵递来的水,狼呑虎咽地吃着,一边口齿含糊地说着:“我算定今早必有贵人来坊中,你们猜猜这贵人会有多贵?”
南富贵眨巴着眼,不屑地说:“是不是京中的大官?敢来南方交战前线,除了兵部大官,还能有哪个敢来。”
“要是还有比大官还大的呢?”恩海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翻了一个白眼。
“那还有谁,比大官大,大王吗,不可能的事。”南富贵自顾自去干活,今早突然被铁英下令必须穿好衣衫,得小心干活,免得弄破衣服。
恩海自主自语着道:“王子难道不比大官大吗?!”
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掌,嘴里的粮食差点被拍飞出去,恼怒地回头张嘴想骂,却一下子蔫了。叶国明指着他愤愤在骂道:“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再胡乱猜测,脑袋要没了知道不!快去你的库房呆着,今日若有大人来,给我远远避开,就你这性子,有几条命可以冲撞那些高官们,记住没!”
知道这老头是在为自己好,心里虽然不服气,可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去库房,那两壮汉没他指挥根本不知道要干嘛。
高官也好,贵人也好,说穿了是最好糊弄的,都脱离生活太高太远,真正熟知底层真相的很少。所谓巡视,就如签到一样,底下人需要展示美好博取上进,上位者示下以亲收拢人心,两两配合,道出人生如戏的真谛,演技不好可是要砸饭碗掉脑袋的哦。所以,恩海对这种巡视的看法没那么纯真,他知道怎么让自己的美好展示最佳。
营坊被包围了,一千武士先声夺人,营坊的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被全方位监控防守。铁英和叶国明身着正式的官袍,跪在了大门口,在他们前面的正是太子虞文和兵部侍郎蔡泽,两人身后站着男状的公主虞珠儿及冷俊精练的蓝衣青年。
虞文伸手虚扶了一扶,“两位大人免礼,孤奉旨南巡,一为代父王察民,二为慰劳南都军。昨日驻营于此,等候前方信使消息,顺路过来检视武备情况,你等辛苦了,带路吧!”
工坊里,打铁的声音今天变得很整齐,如同有人在喊着号子指挥一样,齐齐整整的响声叠加起来,变得更加“振聋发聩”,恩海坐在库房里都能感觉自己的鼓膜在跳动,喃喃一句:“一群疯子!”
恩海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太子和公主可是第一次参观这种工坊,振耳欲聋的打铁声非但没让他们难受,反而更引起他们的兴趣,站在坊里盯着那些壮汉整齐划一的动作,满脸是兴奋。倒是蔡泽和身后的蓝衣青年似乎见怪不怪,一脸淡然的陪着太子和公主欣赏工匠劳作。
趁着铁锭回炉加热的空隙,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巨大的反差让众人有点不适应。铁英上前准备带大家穿过作坊,却见蔡泽和太子一脸讶异地看着工位处的各个标牌,标牌下整齐地堆放着对应的工具和材料,工台上还都挂着一个精致的成品铁架子。有了这一发现,随行众人纷纷寻找其他各类标牌,墙上、地面上,各处都有。
虞珠儿却对这些标牌没感觉,正感无聊时,忽然发现了不一要样的风箱,或者说是每个炉前的那个铁支架,工人没有直接拉风箱的把手,而是一脸轻松地推着支架上的那根横杆,以横杆短的一头推着风箱把手,一进一出极为迅速。好奇心大起,小公主不辞辛劳,不避脏物,抢过被元达握脏了的横杆,使出全身力气往后一拉,结果出奇的轻,惯性带得身体向后倒去。“啊——”惊叫声未了,却被自己的哥哥虞文敏捷地扶住了。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上前试着拉风箱,庞大的风箱被这些平时只握笔杆子的文官轻轻拉动着,各人脸上挂起的笑意和疑问,只碍于再次响起的打铁声,便没向铁英询问。
出得铁坊,又进木坊,蔡泽边走边问:“那个节力的机关就是你们将军之前报上来的那个?”
“禀大人,正是此物。”铁英回道。
“那是何人所作,工部的匠师吗?”虞文含笑追问了一句。
“启禀殿下,此物是小臣新收的徒儿恩海首创。”铁英附首弯腰,半躬回复道。
虞文闻言一怔,虞珠儿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刚想说什么,却被哥哥的眼神给捺回去了。蔡泽拈须一笑,回首看了一眼叶国明,便对铁英说:“你收了个好弟子!这坊中的标牌归类之法,也颇有新意,即便生人入内,只要稍通文字图符,便能找到所需物品,存放也一目了然,与人与己,各自方便。妙!只是以前怎不见你在北营时用过?”
铁英脸上一热,古铜色的脸上泛出细不可察的红色,苦笑一声,说:“老大人是知道的,下官虽识文字,然历来在军中任职,说起来也是一个粗军汉,哪里会想出这种招啊,这法子也是小徒所设。前面是鞘坊,殿下请,大人请……”
恩海在库房里百无聊赖地核对账本上的数字和标牌上的数字,账物相符是库房管理的灵魂,尽管已经对过一遍了,可门口守着两个武士,不许他出门走动,只能呆在库房里,只得没事找事干一下。至于铁英派给他整理仓库的两个壮汉,因为体格过于强壮,面相太凶,一完成任务,就被外面来的武士带到安全地带去了,据说要关进小黑屋直到贵人离开为止。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远处才传来铁英的说话声:“殿下,大人,前面就是库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