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海有点恨自己的乌鸦嘴了,很想把自己的嘴扔地上踩三脚。说上面来人,就上面来人,而且要来的是最上面的人。这就悬了,这种人一个侍候不好,弄得人头落地都是轻的。
当斥侯从南都将军那里传来消息,说京中有贵人将去巨石桥前线慰军,路过西路村营地作短暂停留时,铁英惊得久久未回神,随后拍着胸膛说保证完成任务云云。军中传来的消息是保密的,只有铁英和恩海知道,铁英传给营地里的人时,只说是上面有高官路过营地,顺便检视营地一番。
就算这样,营地里还是充满了紧张气氛,所有工匠的寝房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搜查了一遍,刀剑入库,恩海的那把黑刀也重新回库房去睡觉了,连打磨一下都来不及。
最紧张的还是厨房老钱,准备的盐不够,万一上头要在营地里用餐就麻烦大了。所以今天已经找了恩海好几回了,碍于铁英在,不敢开口。当铁英去找叶老说事后,他就一阵风似地冲到恩海面前,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道:“小公子,你看你,前几天你忙我也没找你,可现在不行了,好歹今天给我弄几斤盐来,不然我晚上都睡不下去啊!”
恩海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油手,笑着说:“伯,你太急了吧,上头啥时来还没准呢,不要慌,你带人挑几个空桶,我带你去海边取水煮盐。”
“啥,海水直接煮盐,不是用海泥或草木灰制卤、晒卤再煮盐的吗,这要好长时间!”老钱一听就炸了,小子,敢情将来砍头的不是你。
“伯,莫急啊,到时你自然知道一天能出多少盐。以后给大伙烧菜时少用卤水,多用精盐,提高伙食哈。“恩海一副神棍模样,让人看着还是没法放心。
厨房全体出动去海边挑海水是件大新闻,全营的人都看到了,恩海在工坊里则缠着南富贵和另一个铁匠师傅打一种大号的平底锅,两块薄铁板被锤打成薄铁皮一样,四周圆圆地一圈翻起如围栏状。水挑回来了,锅也快打好了。
先用十几层棉布包夹着木炭将几桶海水都过滤了两遍,再将平底锅架在炉上热起来,海水倒进去,待水将锅底铺平即止,随后风箱拉得飞快,不到一刻钟水就烧干了,锅面上粘着一层白白的粉粒,这不算完,继续加水烧,就这样循环往复,当锅底已经被厚厚一层盐完全覆盖时,恩海就拾起铲子,铲出一块盐巴,放在嘴里尝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说:“成了!“
全场一片寂静,众人看着恩海,恩海看着老钱,老钱看着恩海身后。感觉脑后生风时,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拍在脑后,“又搞什么花样,个个都不干活了?!“,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恩海和老钱。
铁英探手拿走恩海的铲子,也铲了一块盐巴,放在口中尝了一下,点点头问:“这种海水煮盐的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
恩海干笑一声,说:“老师,学生之前听钱伯说起过制盐古法,留传至今都无改进,成盐速度又慢,就想试试将海水摊薄烧干,看看成盐速度能否更快。现在果然很快,试想将来在海滩上筑盐田,引海水,看看是否也能快速晒干成盐。”
铁英闻言注视着恩海,动容地问:“你想在村东桑海边上建盐田取盐?”
“是,学生想总不能一直寄居营中,既然我是村中唯一的遗民,我有责任重建家园,兴复家业,只是学生人单力薄,财力上一无所有,只好就近取材,想以制盐发家。”恩海说到最后,自己都被这番豪言壮语感动了。
老钱早就在恩海手中接过了盐巴,尝了之后,在旁帮腔道:“小公子才气逼人,这种法子虽说是第一次试,竟然一试就灵!大人,你看这盐巴,只要磨一磨,就是上好的精盐哪!”
铁英点点头,说:“你想得是远了一点,倒也是安身立命的大事,照你刚才的法子类推,此处南方比北方光照足,将海水摊薄在盐田里,晒起来确实会干得快。不过此时冬季,要做也要等到明春再干,眼下上面要来人,你还是花点心思给我在营地里多巡巡,有不妥的地方快速报我。现在给我回公房把这制盐的改良之法写下来,我给你报上去。”
恩海这些时日,学字一进千里,一些日常用字都已经能用之自如,于是领命回公房去了。
铁英命老钱将制盐的工具带回厨房继续制盐,反正他已经跟着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地上,望着公房的方向怔怔出神,好久才吐出一词:“妖孽!”
紧张了数日,天天等上头来人,上头却迟迟未见光临,于是大伙便松懈下来了。铁英忙于营地扩建的事情,恩海忙于每日的现场检查和物资出入记账,叶老整日在研究将恩海的小机关做成大机关,时不时地叫恩海一起参详,南富贵等人忙于制作小机关,老钱忙于挑水煮盐,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不过,饭堂里的伙食味道确确实实变了,老钱似乎想补偿大家,近几日的菜咸得让人没话说,可工匠们却吃得风生水起,仿佛想把以前缺盐的日子补回来似的,两头合拍,恩海真的没法说了,只好饭后猛灌水。
桑海古道,北连西恒大陆,南通隐龙大陆,当年人族先祖追击兽族至西恒大陆南端时,曾以为兽族已经穷途末路,放缓了进攻,以致数次被兽族反攻,拉锯一般地在此处死战多个回合,直到发现巨石桥,才知兽族还有广茂的后方。这才再次人族总动员,攻过巨石桥,杀向隐龙大陆。此后巨石桥以北由当时人族最强的部族虞人镇守,当时号召其他部落,谁打下隐龙大陆就是谁的。于是很多充满野心的部族,举族南下,兽口夺地。古道边上就留下了很多后手,将一些血脉分支留了下来,定居于路边,当南方的族人打下地盘后,有的南迁,有的习惯了安定,就居在原地,成为虞国的一分子。是以古道边上的村民祖先或多或少都与南方诸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古以来便为虞国所忌惮。
太子此次南下,一为慰抚前线军卒,二为察访古道民情,所以二千多禁卫护着太子与随军的兵部侍郎走走停停,逢村必进,行程自然慢了许多。访察民情是兵部侍郎的事,还轮不到16岁的太子去亲民,所以这一路上,太子都只是当一片大旗来使的,唬得当地的官员寸步不离地守着侍候,连走出营地机会都没有。不过,慰军毕竟是大事,兵部侍郎也不敢太耽搁,每到一村,叫过村正、族长,清点一下民籍,询问一下农收情况,了解一些村民外出流浪的原因,也就不了了之了。眼看巨石桥将近,斥退各路送行陪同的大小官吏,二千多人马烟尘滚滚地向西路村疾奔而来,绣着“虞”字的玄黄大旗在风中招展起伏。
马车中,一个清秀的俊脸正透过窗帘缝隙,好奇地向外张望着,云梦山上云遮雾绕,山腰处树叶五彩斑澜,南北分明,时值初冬,来自北方冰海上的冷气在西恒平原上长驱直入,虞都早已是草木凋零,万物披霜,这里却还如秋时景象,怎不让深居内宫的他欣喜万分,虞都平原别说是大山,就连一个小山包都没有。
一队斥侯离队而出,向前方飞驰而去。前方数里,一片废墟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地平线上,西路村到了。这是今天中午的驻留之一,用过餐后,队伍就会继续在三个时辰内抵达巨石桥慰军,斥候去前方向南都将军通信,方便军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