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万籁无声。
一弯残月伴着几颗昏暗的星斗，透过薄薄的雾气，映照着林间蜿蜒曲折的乡村小路。
老王孤身一人，左手倒提着半瓶白酒，右手拎着袋剩菜残汤，晃晃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临近午夜，习惯早睡早起的村里人，都已经熄灯入眠多时。前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唯有枯枝败叶在脚下沙沙脆响。
寻常人身处此景多半会心生惧意、加快步伐，然而他却依旧一副不急不躁，慢慢悠悠的模样。
要说这老王在村里也算半个名人，只不过上了年纪，稍微有点家常里短的人，一提起他的名字皆是摇头叹气，惋惜不已。
老王自襁褓中便跟着父母四处闯荡，颠沛流离。
杀猪卖肉，木匠瓦工，废钢烂铁，反正哪个城市能有条活路便往哪里走，记忆中幼儿园托儿所就换了三五个地方。
等他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刚在外地安定下来，好不容易家境有所好转，怎料父亲突然查出身患绝症，本着落叶归根的传统，只得中断学业回返故土。
结果积蓄外债人情耗尽，也没能将其挽留至第二个年头。
从此老王性格大变，街坊四邻眼中活泼好动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自卑内向。
母亲虽具备农村妇女的吃苦耐劳，多年来奔波在外任劳任怨，但没丝毫文化的她对教育子女并不擅长，自从家里的男人一撒手，为了生活对老王更是疏于教导。
即便如此，老王自己争气，学校的事从不让家里操心，初中在乡下走读，高中寄宿在县城学校，一路顺风顺水考取了个还不错的大学。
只是自幼在外，回来之后亲友之间又不常走动，令他对于人际冷暖，血脉亲情有些淡泊。
母亲一直未续，风里来雨里去像个男人一样供起了他，村里人有口皆夸。
老王毕业工作后，不久便带回个女孩，第二年更是生了个胖儿子，母亲多年的愁面终于布满了笑容，街坊邻居也都说好日子来了。
然而世事无常，祸福难料。
这些年母亲为了省钱给老王上学，隐瞒了视觉不清，白内障一类的眼疾，数次雨中跌倒腿脚受伤也都隐而不发，拒不就医，再加上一个人生活上凡事都将就，胃部疾病也跟着接踵而至，多年过度劳累的隐患一朝爆发，终于卧床不起，没多久便含笑而逝了。
如果说父亲的病逝，外加其他孩童的无忌言语，导致老王变得沉默内敛；那么再一次经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悲痛，则令他变得愈发稳重坚强。
纵然人生变幻莫测，但生活还是要继续，自然生老病死也好，不幸中途夭折也罢，最终只能选择接受而改变不了什么。
好在老王的爱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是难得的明晓事理，家里家外琐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从不计较眼前的困境，两人看着儿子一天一天长大，日子一天一天变好，生活再次充满了希望。
不过这个男人所要面临的厄运并没有结束。
那一年老王的儿子5岁，那一天逛街回来下起小雨，他抱着儿子没能拉住爱人的手，一辆车滑过，便再也没能感受到那一丝温暖…
此后一年，男人辞了工作，没送小孩去托儿所，而是经常抱着幼童，紧紧地，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儿子的姓名，听着一次又一次稚嫩的回应，默默流泪。
第二年，老王终究还是把孩子送去了幼儿园，自己也重新找了份工作，又当爹又当妈，洗衣做饭上下接送，周末固定带孩子到人多的地方玩耍，省吃俭用给他能给的一切必需品。
老王还年轻，亲戚朋友多次劝其再续，但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把所有精力都留给这个，现在以及将来唯一的儿子。
幼年时的成长环境，令老王的性格有些孤僻偏执，一年的独处，渐渐的让他把母亲和爱人的过逝，都归咎于自己身上，甚至慢慢地萌生出，把儿子养大就随爱人而去的念头。
所以孩子就是男人全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日子一天一天过，老王和亲友之间的关系渐行渐远，对其它的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儿子面前穷尽心力地做一个好爸爸，在外人面前永远的不修边幅，我行我素。
为了配合孩子的上学时间，老王从事一些繁重的夜间工作。
他每天要把小孩哄睡才外出，而儿子也懂事，即使夜间醒来也不哭不闹；等早上回来，经常连枕头都来不及粘一下，又要做早餐送儿子上学。
就这样随着孩子越来越大，沟通交流逐渐增多，尽管平时工作辛苦，但在儿子陪伴下，老王紧锁的眉头总是会舒缓一些。
到了初高中，从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到写情书泡妞等情感话题，相依为命的二人几乎无话不谈。
他每天三点一线多年，但实际接触的人却并不多，某些心智还停留在二十多岁，也明白青春期这种事情堵不如疏。叮嘱儿子不能越界耽误学业后，也乐得出些鬼点子，馊主意。
儿子也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让老王在孩子学习方面极少操心。
想着孩子应该能顺利考上个好的大学，自己的心愿也快要完成，男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
如果不是那座桥，如果没有那条河，如果没有那次意外的溺水…
呼天抢地，泪水流干，无济于事。
久未联系的各方亲友乡邻，得知噩耗皆来探望，直到第二天也未离开。
天一亮，默默跪坐了两天的老王被众人搀扶着起来，选址，挖坟，订棺以及立碑等事已安排妥当，一切从简。
坟址就在村子西边树林附近，紧挨老王爱人。
临到落棺，没等封土，他说想开棺再看最后一眼，结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闪电似的扎进自己心脏，周围无人来得及阻拦，一头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