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六十人的先锋小队相比,千余人的队伍行进速度更慢了不少。
虽然茂密的墟林是极佳的庇护,但是想要掩饰如此多人的行踪已不可能,所以角陵索性下令列队前进。
在鸣木族与岷山族队伍的首末,李玉成和薛八并肩走在一起。
“我五哥之死就是火鹤一手造成的,他们以为把那老不死的千户关进监狱,就能脱了干系,想都别想。”
薛八嘴上说着愤怒的言语,步伐也重了不少,好像正对着火鹤示威一般。
昨日薛八旁敲侧击地质问角陵骑士,李玉成便猜测可能有什么内情,此时看来竟是出于这个原因。
想到此处,他心里却对薛八有几分鄙夷。
据他所知,薛八兄弟九人,他为了争夺族长之位可谓是撕破了脸面,还未听说他有哪个兄弟值得他得罪一位守城祭司。
而他如此气愤的原因更有可能是向火鹤提出了什么条件却被拒绝了,比如进入神殿名额之类的。
心中虽如此想,但是李玉成却没有点破,回道:“我听说那老千户遵循火鹤祭司的命令,严命他们只能搜索狩猎区,加上他们最后传来的讯息也确实是在禁猎区之外,也有可能是真的没有下达让他们进入禁猎区的命令。”
薛八明显不相信李玉成说的这些借口一样的解释,说道:“有或没有全凭火鹤一张嘴决定,你怎知道他们在传回讯息之后没有进入禁猎区,若不是这一次死的人之中有连天杰的儿子,惊动了神殿,恐怕那千户也会相安无事。”
“连天杰?他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
说到此处,李玉成脸色一变,沉默了半晌,接着又浮现出一丝苦笑,叹声道:“看来天栾真的要受封红袍祭司了。”
“一旦天栾成为红袍祭司,北方的形势将不再如此,月牙族没落是迟早的事,熊族、崎玉与内关三族仗着自己离神殿近,不屑与我们这些北方偏族来往,到时候连褚一族独大,再加上态度不明的莽山族,若与其联合,你我两族将永远抬不起头来,我们在月牙族的鼻息下活了几千年,难道还想看到另一个月牙族站到我们头上吗?”
李玉成向后望了一眼,将红缨枪向上提了提,枪头的红缨在雨水浸湿后不再飘摇展荡,而是贴在枪头上。
他猛地翻转手腕,红缨展如烈日,上面的雨水被甩出去不少,但是紧接着便有更多的雨水汹涌而来。
这种情况好像让他感到了无奈与愤怒。
口中说道:“至少莽山族并不想这样,他们年初从千绝城召回牛力,显然是意料到了这样的局面,退一步讲,有雄关城坐镇,他连褚族又能嚣张到哪里去,再者说了,我们已经向角陵示好,就算将来真的出现如你所说的情况,他与火鹤也不可能摄于一位红袍祭司的威严而完全倾向于连褚族,所以,事情或许并不会太糟。”
薛八“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是看不清,你我明知必输,却在月关城前逼那老匹夫使出剑罗绝招给角陵看,牛力可能此时还不明白,但是连天阙是当年在场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们的心思,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已然在同一条船上,谁也休想独善其身。”
李玉成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深深地沉思,良久之后,才似泄了气一般,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薛八眼中透露着凶狠,他二人身边并没有什么人,但他还是靠近了李玉成两步,压低了声音,道:“既然他不想给我们活路,那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李玉成面不改色,好像没有听到薛八这句话,又好像心中早已有了定数,依旧慢慢地向前走去。
薛八跟了上去。
他们身后的雨幕如影随形,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
雷生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他四下看去,除了少数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到了。
雨落在铁盔上发出的别样声音异常嘈杂,狂乱的雨水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负责六十人先锋队伍的是雄关军中的百户,尚辰铎。
他的手足异常硕大,是北方八族之一的熊族人。
他此刻就站在一棵参天巨木之前,身躯就像那棵铁榕一样挺拔。
所有的战士都看着他,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为人瞩目的感觉,看向某个方向的时候还要轻轻点头,尽管他可能并不认识那些人。
月牙族的人都站在一处。
“你说的打斗痕迹,在何处?”
元庆指了指尚辰铎站着的位置,说道:“就在姓尚的背后,在你来之前我们都看过了,但到底是不是打斗的痕迹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他已经派人向后去禀报了。”
“是什么样的痕迹?”
这里的植物没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地上的断枝脚印都是他们留下的,周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雷生想看看尚辰铎背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却被紧紧地挡住,他的身体就像要贴在那粗大树干上一样。
“本来是莽山族的家伙想在铁榕树干上做下记号,却发现那树干上有一个洞,不像是天然长成的,呈四方形状,一指粗细,姓尚的认为是有人朝那里射了一箭。”
元庆正说得兴起,元林不知何时凑了上来,说道:“不过说那是弓箭所留也太过勉强了,那个洞深入树干半尺,很难想象何人如此伟力。”
“所以我们多数人认为此事可能是他太大惊小怪了,可是那个熊族人坚持如此。”
元坤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尚辰铎才说道:“我们不必走了,就在此处等各族队伍,与他们汇合。”
他的话让诸人有些哗然之声,当即有人反对道:“我们作为先锋队伍,得到的命令是探路到禁猎区,百户大人为何现在就要停下来?”
“不知你得到的是谁的命令?”
反对的人是岷山族人,但是很明显五族中大部分人都不太满意熊族人的决定,心中存有同样的疑问。
听到这样的质疑,尚辰铎脸色有些阴沉,声音随即提高了几分,道:“你得到的是谁的命令?”
“当然是族长大人。”
“好,很好,你自然可以按照你家族长大人的命令继续向前,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在角陵大人面前,你家那位大人保得住你,还是保不住你了。”
听到这句话,那个岷山族人登时哑口无言,只是怒视着尚辰铎。
看到再没有人提出异议,尚辰铎脸上才浮现出之前那种满意的笑容,说道:“不管各位得到了什么样命令,还请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说着,他离开了那棵铁榕,露出了那个细长幽深的四方小洞。
在墟林的暴雨中,所有人似乎又陷入了无休止的等待。
※※※
月牙族十人中还有六人是旁系族人,而元庆三人却是直系族人,身上流淌着月牙族那位远古先祖的血液。
所以,他们虽然同属一族,但是身份也有高下之分,只是随着月牙族人越来越少,这种差别也在逐渐减小。
到了今天,似乎已不分直系与旁系,就算是雷生这样的外族人,也与他们称兄道弟。
他们折断巨大的蒲叶作为遮挡,搭起简易的避雨之所,十人盘坐其下。
“这次回来,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东源大人是我族仅有的骑士,有望黑袍加身,怎会和那疯子决斗?”
其余六人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都看向元林三人。
三人相视一眼,只见元林与元庆都微微低头,没有说话的意思。
元坤也皱了皱眉,说道:“我族繁盛了六千年,神殿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看到我族势弱,有一些人主动兴事,又当如何避免?”
他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雷生闻之,目有异样锋芒,又道:“那奉武骑士臭名昭著,提出与东源大人决斗这等无理的要求并不奇怪,但是东源大人大可以不应他,也不至于出现神殿中连一位骑士都没有的窘境。”
“雷哥,东源大人如何决定自有他的道理,你我都无权质疑,如今就算我族在神殿中还有一位骑士,哪怕是一位黑袍祭司,难道就能改变一切了吗?”
元林好像不喜雷生有这样的疑问,抬起头静静地盯着雷生。
雷生并不躲闪,直视他如炬的目光,说道:“他的道理,难道就是罔顾一族的存亡生死吗?”
“雷生,够了,东源大人是你我长辈,怎可如此不敬。”
元坤看起来生气了,声音传出去很远,周围树叶上的落雨都被震散。
雨似乎更大了。
雷生并不畏惧,这与他往常谦逊少语的性格并不相符。
他沉默地看着元坤,直等他怒色渐消,又一次平声静气地说道:“好,东源大人之事尚且不谈,奉谦那个疯子也不必再说,但是他的弟弟奉武骑士,又为何无缘无故暴毙雄关?”
说这句话时,他已不再平静。
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目中的杀机越来越盛。
在他的引气术下,几人周围的雨滴都停在了半空。
元坤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知他何处打听来这些。
只见他们都不敢直视雷生,仿佛在那如火的目光下,下一刻就会被烧成灰烬。
元庆缓缓地抬起了头,元林却握住了他身后的剑柄。
雷生猛地大喝一声:“别拦着他,让他说。”
元庆好像突然被这一声喝醒,“嘿嘿”干笑两声,道:“坐得久了,屁股有些发痒。”
那些雨滴哗然落下,如瀑布击石的声音在几人耳边炸响。
此声过后,别无他声。
原来雨已经停了,天也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