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月沟位于月牙城西北偏北约二百余里,距离鸣木城一百余里,是进入墟林的入口之一,因天晴月明时月亮停在两座山峰之间似两手托举而得名捧月沟。
这也是进入墟林的前人们多年来积累的经验,若非从这些较为安全的入口进入墟林,则有极大的可能迷失其中。
队伍在戌时行至捧月沟附近,从月关城一路至此,受到墟林雨季的影响,原是烈日灼烧的天气逐渐阴沉下来,到了此处已经是细雨绵绵。
角陵骑士下令驻扎于此。
六队人马很有默契地分在捧月沟两侧延伸出来的山脊上,鸣木、岷山以及雄关城的人在西侧,其余三族在东侧。
待到一切安定,已是五指不能全见。
西侧中间是雄关城战士,在驻地周围安放着数颗明亮的夜珠,有人在其中来回巡逻走动,中间的大帐内燃着火光。
五族族长都聚在这里,角陵骑士面前摊开已经探明的部分墟林地图。
“最后一次收到渡鸦讯息的位置是禁猎区外围的沼泽地附近,从捧月沟入正北便是标记的地方,奇灵族的猎队若要沿着最近的路进入禁猎区的话,一定要经过这里。”
角陵骑士的手指停在红线附近,红线是禁猎区的标示,地图上红线勾勒包裹的禁猎区中只有寥寥几条线,大部分被圈起来,一片空白。
而从捧月沟往北,从奇灵族进入墟林的位置往西北,恰好交汇在这条红线上。
“虽然神殿中有明令,平民不得进入禁猎区,但是各位也都清楚外围狩猎区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从凤鸣城给的讯息推测,如果奇灵族人发生不测,应该是在禁猎区,所以我准备以此点为据,逐渐向周围搜索,各位可有意见?”
“既然火鹤大人派过一队人马,不知可曾进入禁猎区?”
说话的人是薛八,他的样子有些阴阳怪气,似乎对此事有些在乎,只听角陵说道:“下令的是一位千户,已经革职入狱了,至于他们到底有没有进入禁猎区,薛族长去问他好了,当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薛八“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角陵骑士便接着说道:“既然各位都同意,具体事宜到了禁猎区时再作细分……”
“敌袭,敌袭,敌袭……”
大帐外三声高喝之后便出现了高亢的号角声,接着是四处跑动盔甲撞击的声音,原本沉谧的两侧山脊顿时人影晃动,周围的气氛乍然紧张起来。
帐内几人立即走了出去,雄关城的战士大都列队于此,一人半跪在角陵骑士身前,快速说道:“前方斥候报有敌袭,已派出五支小队,追入了捧月沟……”
号角声未停,角陵骑士皱眉,方要下令,又有几人匆匆赶来,抬着一名战士,借着帐内火光,可以看见他身上的盔甲有撕裂的痕迹,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角陵骑士上前查看伤势,只见他脖颈间一道很深的伤口,从左耳耳根处一直延伸到了喉咙处,颈骨断裂,头颅处已经没有了支撑,只能勉强耷拉着,背部盔甲好像被什么利刃一样的东西割掉一半。
角陵骑士刚想伸手揭开他背部的盔甲,戈洪却先一步伸手拦下,低声道:“有毒。”
同时他指了指死去战士嘴角的血迹,角陵骑士看了一眼戈洪,而后收回了手,命令道:“把他抬进去。”
等待命令的战士见角陵还未有下令的意思,恐贻误战机,便想请求下一步的命令。
“大人……”
“召回追击队伍,严密巡视,一有情况,立即来报。”
原本备战的紧张气氛顿时弱了下来,战士们有些面面相觑而低声私语,之后又相继散去。
死去的斥候已经被抬了进去。
※※※
“伤口是山魈造成的无疑,但实在是不该啊……”
帐内几人一一看过伤口,此刻在火光下看得异常清楚,伤口深可见骨,沾染了山魈之毒而变黑的血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剩下一半的精铁盔甲上也留着撕裂的痕迹,仔细看的话共有三道。
在场的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异常严肃。
李玉成眉头紧皱,说道:“角陵大人,非我李玉成胆怯,如今我们还未进入墟林,便遇到了山魈这等恶兽,最好还是渡鸦传信一份,待火鹤大人决定之后再做打算。”
其他四人也觉得本该在墟林极深处生活的山魈出现在此处已是大违常理,都点头表示同意。
连天阙说道:“李族长说得不无道理,山魈既然出现在这里,墟林中究竟是何种情况已不可知,贸然进入,以为不妥。”
“或许此事前前后后就是墟林深处山魈爆发所致也不一定,为谨慎起见,我也同意先在此地驻扎,待探明情况再进去也不迟。”
角陵骑士脸色有些阴沉,不知是因为刚到捧月沟附近便发生这等事而发怒,还是因为这几人的反应而不喜。
他低头盯着山魈毒液渗透进已经微微腐烂的伤口,道:“如今还未进入墟林,只是遇到了区区山魈,各位便要停下来,岂不是未战先败,说出去各位脸上也不好看。”
“区区山魈,若是一头自然不怕,但是面对山魈群,莫说我们只有这么点人,就是八族联合,对付一群山魈也要掂量掂量,大人贵为骑士,这些道理自然比我了解。”
“好,好,那薛族长意下如何?”
“依我看,不如先遣一队人马探路,我们各族随后跟上,若是真遇上了山魈群,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薛八眉间黑痣一抖,透露着阴险的笑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戈洪,目光最后又落到了地上的尸体上。
戈洪哪里不知道知道薛八心中的算盘,便回敬道:“薛八,岷山族若是愿作前锋,第一等的功劳绝对是你的,我戈洪绝对不抢。”
薛八“嘿嘿”一笑,看向角陵骑士,听他说道:“明日从各族中抽调十人作为前锋,与大部队相隔二十里,安全抵达禁猎区之后,我会向火鹤大人说明,给他们每人一次进入神殿的机会。”
“我岷山族愿作前锋……”
“我鸣木族原作前锋……”
“我莽山族原作前锋……”
“我主意已定,各位请回吧。”
※※※
第二日,细雨依旧绵绵不绝。
夜间有斥候受袭身死之事没有传开,似乎被刻意压了下来,只有目睹了事情经过少数人知道那号角声是怎么回事,而那只山魈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天色还未亮,在一片朦胧的阴影中,各族加上雄关城一行六十人便先过捧月沟进入了墟林。
墟林之中大雨滂沱,汹涌之势有如天哭,厚重的雨幕加上参天的巨树,让众人的行进速度放缓不少。
捧月沟到禁猎区边缘有将近三百里的路程,按照这个速度,最快也需要两天日夜兼程才能赶到。
一路上各族战士均留下了不同记号,如果从上俯瞰的话,可以看到整个墟林之中,仿佛只有他们在走动,四周之景似乎从不变换,而他们各自又都沉默无声,恍惚间让人有种深陷泥淖而无法逃离的绝望感觉。
“雷师弟,师尊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雄关城中一名战士在行进间不知不觉换到了雷生身边。
雷生突然听见这句话,原本不知游离何处的思绪被瞬间拉回,盔甲之下放松的身体似受了雷击一样绷紧,右手悄然间已握住了剑柄。
他回头警惕地看着身后这个陌生的面孔,见他盔甲上阔剑的符号,才稍稍放松下来,而眼前之人,雷生实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这名战士似乎没有注意到雷生的反应,在雷生远离他几步之后又跟上前去,一边说道:“我叫孟思鸠,在东吾城清泉祭司座下当过十年的记名弟子,妄称一句师兄,请勿见怪。”
听说他在东吾城待过,雷生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人,只见他作为战士却脚步虚浮,身形较为壮硕却显得内虚体弱,而且远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有些酸臭发酵的酒气味道,整整一天的雨水冲刷都未驱散,可见此人嗜酒成性。
雷生有些诧异,成为一名神殿战士的考验虽然极为严苛,但是雄关城是北方大城,其中并不缺这样的人。
丰厚的饷银、尊崇的地位以及多年来未有性命攸关的战事,几乎所有人都想成为一名战士,像孟思鸠这样的酒鬼还能占有一席之地,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心中虽如此想,雷生脸上仍然报以笑意,回道:“原来是孟师兄啊,我离开时师尊依然年富力强,精神矍铄,五百年大限可期。”
嗜酒让孟思鸠眼中没有多少光彩,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让人有些亲切,他说道:“雷师弟出身神遗之族,年纪轻轻就能领悟师尊的引气术,可谓是天资出众,在我们众多师兄弟中也是倍受青睐,为兄至今都记得师尊当年的夸赞之语:力过天骄,肩比神子。”
他微微抬头,任雨水顺着精铁头盔流进他的眼中,口中,脸上浮现出些许敬佩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回忆的味道。
还未等雷生说话,他又道:“说来惭愧,为兄接触引气术至今已十余年,还停留在五层境界,若师弟不嫌弃,可否指点一二。”
雷生皱了皱眉,显出为难之色。
孟思鸠看在眼里,便道:“师弟大可放心,为兄只想请教一些修习之中遇到的困惑与问题,并不破坏师尊立下的规矩,再说我们同门师兄弟,师弟还怕我泄露出去不成?”
这时,在他们前方十几丈的地方,杂乱的雨声中传来报警的啸声,二人迅速掩藏起来,而原本他们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
数息之后,眼前绿色青翠的阔大林叶晃动了几下,传出一道低沉的话语:“雷哥,前面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姓尚的让大家都靠过去。”
说话的是元庆。
雷生松了一口气,朝着元庆说的方向摸了过去。
在另一个方向,绿色的伪装之下,孟思鸠微眯着眼睛,半昂着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叶上积累的雨水,发出几声阴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