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雷生的过激举动让火凤大惊失色,或许此刻连她自己都会认为二人坐在平等的位置上交谈,而暂时忘记眼前这个人实乃阶下之囚。
若是刚刚这个异族人不是抓了她的手腕,而是直接动手杀她,恐怕她连灵媒之术都来不及施展。
想到此处,火凤心中一阵后怕,她又深看了雷生一眼,发现雷生眉头紧锁,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神情变幻。
她心中不禁问道,难道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转瞬即逝的机会么?
雷生心绪有些飘忽不定,若说潜入褐石部落的白袍人就是追杀他们的那个女子,则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大。
话说回来,若白袍人是他,那么元庆又在何处。
他从床上站起来,才看到自己与火凤之间的缕缕黑气,恍惚间才似清醒了几分,在火凤警惕的眼神中退了好远,直到窗边。
强压下心中种种冲动,他问道:“不知那人是男是女?”
“应该是个男人吧,不过也只是从外形来看,我也无法确定。”
“哦?”雷生表情有些莫名的隐晦,看着火凤,道:“这么说来,你也未曾正面见过那人,这些消息,也是你们安插在褐石部落的眼线传来的吧。”
雷生略微停顿了一下,沉吟道:“不过这眼线的地位不太高就是了。”
火凤脸上残留着‘你怎么知道’这种微微惊讶的神情,不过脸色瞬时又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不似之前那般客气,她说道:“你以为安插一个眼线是容易的事吗?”
雷生十分干脆地摇摇头,“不容易,这种事情只能引诱,不能强逼,眼线又必须是褐石部落内部的人,实难想到,什么诱惑能让一个人甘愿背叛族人,而冒着生死风险去做外族人的走狗。”
他加重了语气,又道:“确实不容易。”
火凤表情一连三变,阴沉转怒,怒而转惧,她忽地站起来,眼神中已然带着一丝杀机,对着雷生道:“你想做什么?”
雷生俨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道:“从你怒气冲冲走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什么人会让一个平时强自镇定,地位又不低的蛮民女子怒而忘形呢?
虽然你一开始时想将怒气撒在我身上,但很明显,这个人不是我。
现在看来,我在意那个白袍人,你却比我更在意,所以,困扰你的很可能就是褐石部落了。”
雷生眼含异光,依靠着窗边,有些斜视睥睨又十分认真地盯着火凤,道:“我说得可对?”
火凤手上黑气翻腾不定,若不是她这些天来日日在雷生身上运用此术,肯定不会控制得如此之精妙。
但是看她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发作。
能够分析出这一番话并不困难,但难的是在这种没有自由,生死都受制于人境况下还有心思去这样想。
这让火凤陡然间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可怕,比起她见过的每一个族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心机都要深沉。
若不是眼前的灵媒之术还在提醒她能够控制此人,否则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在完全没有筹码把柄的情况下对上他,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心中有些更加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他苦苦忍了多日,就是在等她这一刻的放松吗?
难道他那一刻没有表现出来杀机,也是计算好的么?
还是连那听到白袍人时略微的失神,都是他装出来的?
火凤已不敢往下去想,她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尽快离开这里。
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雷生还在看着她,见到火凤还不说话,心中知道自己所猜已八九不离十了,便耸了耸肩膀,笑道:“果然哪里都是一样,勾心斗角,厮杀争夺,一样也少不了。”
火凤最终还是收了灵媒之术,冷静下来时便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脑海中奇怪的想法潮水般退去,她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乱石山的地界,本来就只有我们黑火部落和褐石部落两个部落,各自相安无事,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这个褐石部落变得不安分……”
雷生面露思索神情,道:“你说的那个白袍人,可是从半年前就到了褐石部落?”
火凤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不错,这个时间确实是在那个异族人突然出现在褐石部落的前后。”
“怎个不安分法?”
“本来我们两族分别占据着乱石山南北的地界,可是近来这褐石部落却在乱石山上布了不少暗哨守卫,很多已经插到了我族境内。”
雷生皱了皱眉,不解道:“既然你们分据乱石山半边,为何任由他们扩张地界?”
火凤脸上怒色一闪,冷声道:“带褐石部落的人布下暗哨守卫,割据我族领地的人,就是我的两个好兄长。”
雷生推开窗户,让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此刻已到了夏秋之交,热去凉至,山脊高处透着一丝寒意。
他趴在窗棂边向下看,多数的蛮民都已歇息去了,整座山谷中只有少数守卫还在警戒。
雷生脸上出现几分轻蔑讥讽的笑,他的目光从黑暗中收了回来,轻声道:“此事并不是解决不了,你真正怒的恐怕是那里吧。”
雷生伸手从窗口指了出去,下方山谷正中央的地方,一座高大的石屋静默肃立在那里。
不知是冷风让火凤脸上带上了些许寒意,还是她天生如此,此刻看去,那张本不该出现在一个蛮民女子身上美丽清秀的脸庞上,隐隐带着一丝凄凉。
元庆的话仿佛还在雷生耳畔,这让他不禁想到,那个绝望的倩影身上,可曾出现过这种神情。
“你有什么办法么?”
火凤走近了几步,顺着雷生手指看到了石屋,心中有些难言的屈怨,这一点,雷生却是没有说对。
火凤真正怒的,是她生来便是女儿身。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火凤眼中亮光一闪,道:“我许你在族中任意出入,如何?”
“你就不怕我逃了?”雷生反问道。
“哼,你既然知道这是灵媒之术,便应当明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会遭受灵媒噬心之痛。”
“成交。”
雷生没有想过让火凤解掉自己身上的灵媒之术,其实灵媒之术也是解不掉的,而让火凤答应他用生永世都不再动用此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火凤明眸闪动,这里的蛮民女子穿着本来就少,不似神殿之中长裙素衣,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她神思一转,道:“你若诓我,自然让你后悔今日所说。”
或许是在雷生注视的目光下有些异样的感觉,她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又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
雷生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看好便是。”
火凤起身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道:“明日一早,我再来找你。”
雷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走过去关上了门。
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本来挺直的身躯突然弯了下来,脸色急红,大口喘着起,他背后包扎的布缕被血色的汗水湿透了。
他兀自苦笑两声,吹灭了灯火,黑暗中雷生的眼睛愈发地明亮了。
良久之后,黑暗中响起淡淡诘问的话。
“怎么会是半年前。”
※※※
两个守卫百无聊赖,一天到晚都要守在门口,连吃饭睡觉及一些人生大事都是互相替换,没有一点儿乐趣。
而他们也常常想到,这里是火石部落的领地,这间屋子又是族长唯一的女儿火凤的住所,谁会不要命了在这里放肆呢。
他们在这里当值有三四个年头了,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情况,给人看门,还不如出去打猎来得快活。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而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自从那个异族人来了之后就有了些许的变化,夜里不再是如此孤寂难熬了,听到异族人的惨叫来满足自己心中深处的快感,让他们归于平淡的心重新兴奋起来。
只是这几天火凤都没有来折磨他,让他们有些失望。
而今天晚上,他们注意到火凤进了那个房间,点亮了灯火,他们甚至能够看到异族人害怕而躲到窗边的样子。
他们竖起耳朵等了很久,然而期待的绝望凄厉的惨叫声并没有出现,直到那间屋子的灯灭了,都没有异样的声音传出来。
其中一个蛮民守卫还看着那个阴暗下去的房间,低声对旁边人说道:“少主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吧。”
旁边人说道:“依我说,少主把这个异族人养到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而不杀了他,很有可能是看上他了。”
另一个蛮民吃惊地看着他,道:“不要胡说,我们自由民骁勇善战,哪一个人比不上异族人,就算是我,也比他般配。”
“你不会是说你能配得上少主吧?”
那个蛮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说比他好,能不能得到少主垂青那是另外一回事。”
“越说你还越当真了,不过兴许是少主看惯了我们的样子,想尝一尝异族人的口味,不然的话,哪会在乎一个异族人的死活,还交代不让我们动他。”
那个还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蛮民幡然醒悟,猛拍了一把自己额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定是这样。”
“嗯,一定是的。”他又坚定地说了一句。
“所以,为了挽回少主的心意,我们要做点什么吧?”
“你说,我都听你的。”
二人互相靠近,正好到了大门中间的位置,他们不由自主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四只眼睛正好看到那个坐在一楼大厅之前石阶上的曼妙影子,身体登时绷直,互相看了一眼,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任他们谁也没有看到,此刻就在这山脊下方,离他们只有几丈的地方,夜色笼罩的阴影中,悄然间飘过一个黑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