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岷山、连褚、莽山、鸣木四族和雄关城的人现在城外……”
说话人的头发从额鬓至后颈都很短,却在后首留着一小撮辫子,这是月牙族人的标志,此刻他弓背弯腰站在太阳下,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红杉木门。
战战兢兢的话透过两扇紧闭的红杉木门传了进来。
屋内有些阴暗,站着一人,坐着一人。
站着的人方脸大眼,面色铁青,是月牙族的族长戈洪,本是在屋内走动,听了这句话便停了下来,说道:“到便到了,派人送去十担米,十担肉,十担柴,将城外的地方空出来给他们安营。”
“按您的意思,东西已经送了,地方也空出来了,可是那些大人不肯下马,非要见到您不可。”
戈洪虎目中满是怒火,道:“你便说族长久病未愈,卧床不起,他们实在想见就等过十天半月再说。”
“族长,族长……”
正当门外的人沉默不知该如何答话的时候,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喊两声,接着是急匆匆跑动的声音。
来人也是脸色通红,还未站定就要上前叩门,却被先前等候的人拦住,低声在他耳边似是告诫了一句什么,后者抬起的手便放下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又回头看看先来者,迟疑了片刻也躬身站定在木门前。
“族长,他们说您未时不出城门,便要闯将进来……”
正说话间,他们身前的门被一股大力拉开,二人同时向后退了半步,再抬头时便见戈洪双拳紧握,有力的双臂上青筋攀附着隆起的肌肉,他的语气低沉可怕,说道:“元庆你说,是谁要闯进来?”
元庆是后来者的名字,他将要开口回答,又被身旁的人拉住衣袖,轻轻的摇了摇头,元庆心中似乎也憋着一股怒气,被他这一拉脸色更有些红得难看,瞪了他一眼,抬手甩开又抱拳在前,道:“是鸣木族长,岷山族长。”
“他们欺人太甚……”
戈洪脸色差到极点,转身就走进屋内,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无鞘的阔背大刀,迈开大步就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元庆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脸上有些懊悔神色,却是不敢挡在怒发冲冠的戈洪面前,另一人心道一句糟糕,但他同样也不敢出言阻拦,只是朝着大开的红杉木门看了又看。
戈洪既已离开,二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去,元庆抓着自己脑后的鞭子,神情有些疑惑又带着几分难堪,说道:“元林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何止说错话,你简直闯了大祸。”
元庆体形健壮,比元林还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看着元林,元林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眼睛却看着屋内。
门既被推开,阳光照在黑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屋子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元庆顺着元林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个人站在日光里,挥手挡在额前,似是惧怕阳光的炽热,却又在如此湿热的天气里浑身裹着厚厚的兽皮,又似十分怕冷。
他眼眶深陷,嘴唇发白,突出的颧骨,宽大的指节,或比元庆还要高出几分的身体却十分瘦弱,看到元林与元庆二人时又让自己微微弯下的腰直了起来。
元林与元庆看到他时立即单膝伏地,恭敬地称道:“东源大人。”
“元庆你莫要害怕,没什么祸事,你二人去找元坤与雷生,四人同去城外,若是族长与那二人斗起来,不要让他杀人便是。”
“是。”
等到二人抬头的时候,此人已经推上门进去了。
※※※
宏伟的城墙使用巨大的青石堆砌而成,上面残留着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但这丝毫不会让月牙城显得脆弱不堪,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沧桑与厚重。
城门前的气氛有些紧张,月牙族人早早地进到城内,只留下十几名战士守在城门口。
相去百米外,战马列在前。
十几匹战马将所有人分作五队,每一队之后都是长长两排身着银色盔甲的战士,腰中皆配阔剑,各有两百余人。
在每一队战马蹄前各放着两担米,两担肉,两担柴,这些东西似乎是挡住了战马的去路,让他们止步停在城前。
他们沉默又肃杀,仿佛有势不可挡的勇猛气概。
月牙族只有十几名战士在此,他们面对千人的压力可想而知,早已是汗水湿透衣衫,身贴滚烫铁甲。
“戈洪真是胆大,角陵骑士到了他月牙城外都不出来迎接,难道他以为放这些东西出来就能打发我们吗?还让我们住在城外,岂不是失了一族风范,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莽山族人多生须髯,怕热易生汗,性情又直爽,在城外太阳下等了快两个时辰,早已磨没了他们的耐心,此时族长牛力朗声粗气一句抱怨,传去四野都能听到,身后的战士立即有些躁动,身下的战马也蹬蹄欲行。
莽山族战士列在最左,向中间数最靠近他们的是连褚族人,两族关系似乎十分密切,相距不过丈许,不像其他三队人那样相去四五丈。
连褚族长连天阙看着别处,却压低了声音说道:“牛族长,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为上,小心给别人当了替死鬼都不知道。”
牛力哼了一声,又看着其他三队人马都没有动静,提起的缰绳又按在了马背上,身后的战士也逐渐安静下来。
又过了多时,太阳逐渐向西倾斜,眼看已经过了未时许久,众人耳畔才响起了嘚嘚马蹄撞地的律动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从城中而来。
城门口的月牙族战士立即站直了身躯,几息之后,马匹便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紧接着耳边响起如雷的声音。
“薛八,李玉成,可敢与我一战?”
※※※
来者手提阔背刀,脚跨白鬃马,出了城门后一路不停,径直地朝着岷山鸣木两族战士疾驰而去。
此人正是月牙族长戈洪,而就在他现身的片刻,岷山鸣木两族队中各响起一声催马迎战的声音。
岷山族排在从左至右第四队,族长薛八手持吴钩弯刀,本是略带英气的面庞,却因眉心靠左眼生黑痣而变得有些阴沉,此时嘴角微弯带笑,又添几分邪佞。
鸣木族排在最右,族长李玉成也是戈洪一般身形高大的战士,是以红缨长矛作器,腰间辅以短匕为备,此刻见戈洪现身,脸上竟有些掩饰不住地激动神色,并先于薛八一步冲了过去。
百米的距离几乎转瞬即至。
戈洪先遇李玉成,阔背刀横斜在胸前,一手执刀柄,一手抵刀背,同时弯腰向后躺仰,若劲风掠竹,只见长矛从竹上滑过,与刀背相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二人一触即散。
戈洪还未直起身来,便见薛八弯刀锋芒袭来,从马头向下直取其腰腹,似灵猿过树,看似轻巧的一刀却带着几分狠辣。
戈洪双腿夹马向前,同时口中低喝一声,手中大刀并未回防,而是从马腹之下向后抡至满月,同时砍向薛八肩头。
薛八眼见戈洪这两败俱伤的招式,目露冷锋,他在出手时便占了先机,戈洪仓促应对,一招‘燕雀回巢’已经是无奈之举,如若二人皆不退却,他只损失一条手臂,而戈洪则能被自己腰斩。
本是极佳的买卖,薛八却在最后一刻侧身偏离,没有出现血溅三尺的场景,只是二人之刀相接,胯下之马便已交错开来。
四目相对时,薛八的脸色有些难看,戈洪脸上依旧带着盛怒颜色,未有半点从薛八刀下逃脱而惊魂未定的神色。
此时勒马嘶鸣,回身微讽道:“多年未见,寸步未进。”
薛八心知戈洪言语激他,却也不愿让他在千名战士之前逞了口舌之快,便回道:“不试过,怎知没有长进?”
“那我倒要看看你这金马吴钩有几成功力了。”
说着,白鬃马便一跃而起,薛八怡然不惧,携刀而上,二人马错刀斜,谁也不肯相让。
几招过后,李玉成也回身杀来,他手中灵活长矛隐于后,薛八吴钩弯刀战于前,二人隐隐有相互配合拿下戈洪的意思。
上千名战士面前,三人战作一团,戈洪以一敌二,竟也不落下风,白鬃马更是勇猛异常,与主人心意相通,在李薛二人刀矛之下进退取舍,毫不慌乱。
※※※
战局之外。
莽山族长牛力一开始时并不屑于薛八与李玉成二人一前一后共战戈洪,此时眼神中也浮现惊疑神色,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旁边的连天阙看在眼里,便解释道:“牛族长可能与月牙族相交甚少,对戈洪此人不了解,我想若论单打独斗的本事,这里除了角陵骑士,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牛力先是看着中间那队战士最前方身着金盔的人,目光收回又停在三人战局内,他心想自己身负九牛之力,面对李玉成与薛八也能一战,却不被连天阙算在其中,略一心惊之后便略有不服。
他说道:“我听说过月牙族金帆骑士一力战三杰受封骑士的事迹,对此颇为神服,戈洪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当年有三名红袍祭祀联名将他逐出神殿,我以为他实力不足以受封骑士,却没想到他也有这等本事。”
牛力虽然表面上肯定了连天阙对于戈洪实力的说法,却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怀疑。
连天阙倒是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既然牛族长不相信,我们不妨赌一赌他们谁会赢?”
“好,你说赌什么?”
“就赌至秋山与临冬湾,若是戈洪胜出,牛族长便要答应将至秋山划归我族,说是他输了,在下便将临冬湾拱手相送。”
牛力闻此便有些犹豫,莫看他容貌粗犷,却做得一族族长,自是粗中有细,非鲁莽之人。
他本来觉得戈洪能在二人手下没有即时落败已是非比寻常,此刻看去他也只能一味防守,败相已生,结局已定,只是连天阙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坚信戈洪能赢,又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正当牛力犹豫间,连天阙又说道:“既然牛族长不愿意那便作罢,在下本没有万全的把握戈族长会赢,只是至秋山与临冬湾已经分离两族五百年,今日既然见了牛族长,还想借这个机会让二者重归一族,也是幸事一件,只是可惜了……”
牛力眼神闪烁不定,他本想拒绝,却又被连天阙这句话动摇了。
莽山连褚两族在至秋山与临冬湾的争端在这五百年间从未断过,他之前的数任族长都没有解决此事,他若是能够借此赢下临冬湾,那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将无人撼动。
但是他心中还有疑虑,此刻戈洪只是露出败相,并未落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输了,让出至秋山,便是不可承受之损失。
“牛族长难道想看到他们分出胜负才决定吗?”
连天阙说出此语之时,战场内李玉成与薛八密不透风的进攻已经压得戈洪连连后退,看似已无招架之力。
牛力见此,牙关一咬,说道:“便以此作为赌注。”
连天阙举剑朝天,道:“以战神的名义!”
“以战神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