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两只脚的跑不过四只脚的,更何况雷生腿上有伤,速度更比不得全盛之时。
然而凶兽可不管那么多,它能够放弃那颗守护多年的红果而追来,它胸中的愤怒可想而知,它的眼中只有那个慌乱逃跑的影子。
大地颤抖,它仿佛御风而来。
雷生与它的距离迅速拉近,还未等到山腰处,雷生就已经能感受到背后冲天怒意,强烈的压迫让他不敢转头向后看,只得提气向前狂奔。
一路上他塞在身上的药草一棵一棵往下掉,散落在山林各处,此刻已顾不上痛惜,因为几十丈之后的地方,凶兽铺天盖地地来了。
雷生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精芒,脚下速度骤减,突然伸手抓过一根藤蔓,在空中借力绕过一圈后便藏在了一棵青杉树后。
凶兽片刻即至,嘭然落在青杉树前,朝着雷生躲藏的地方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浓重的气息喷薄而出,它抬起前足,狠狠地拍向青杉树。
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棵足有一人环抱的青杉树,就这样轰然倒地,其后之景,一览无余。
凶兽一双巨目之中似有熊熊烈火,仿佛下一刻就能报了山顶上被雷生百般挑逗的羞辱之仇,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或者说,它有些傻眼了。
青杉树后,空无一物。
没有那个无耻丑陋的人类,没有那个本该颤抖祈祷的渺小身影。
凶兽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但眼前的场景并没有什么变化,它抬起爪子向前伸了伸,接着仰天长吼,一往无前地向山下奔去。
过了良久,雷生才从黑暗中出现,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出来,出现之后身形不稳,向这一边退了几步。
他脸上浮现异常的红色,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气息萎靡至极,轻声道了一句,此术果真不能乱用。
他心中也是阵阵后怕,若是凶兽爪子再向前探半寸,便能要了他的性命,那一刻他只当是闭上眼睛等死了。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战神保佑,同时举目看向山顶,眼神异常明亮,走出黑暗,沿着凶兽踏过的明路向山上行去。
※※※
距雷生出去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吧,孟思鸠心中如此盘算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担心雷生死在外面,这个念头让他感到诧异,这个人倘若死了,自己便得不到心心念念的引气术了,一切便要化作泡影。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心中何来这般奇怪的想法,他又问自己。
如果自己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在他离开的时候就拦下他呢?
难道是雷生的出现,会让他不断地想起那个让他记恨的人吗?
那个让他感到可怕的念头在心中滋生,他猛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
又过了许久,雷生依旧没有出现,他朝外面看去,那里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以及永不停息的雨声,直让人心烦。
孟思鸠叹了口气,只当是自己多日未能饮酒,想得太多了吧,那引气术,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
就在这时,根茎藤蔓突然有了响动。
孟思鸠屏住了呼吸,垂在一侧的手握着那把夺命的利剑,只要来人不是雷生,他便要悍然出手。
雷生走进洞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洞中坚硬的地面上,他手中举着一个隐隐泛着红光的果子。
他虚弱地道:“把这个,喂给他。”
孟思鸠松开手中的剑,走到雷生面前,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手中的果实,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
这果实晶莹剔透,清香四溢,虽然看起来还有夹杂着几点未成熟的青绿色,但是绝非凡物,他不知道雷生出去这点时间从那里找来这种东西,不过看他的样子,定然不会轻松。
他接过红果,走到元庆身边,此刻元庆的样子就像死尸,双目紧闭,若不是还有一丝气息,真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断绝了生机。
他掰开元庆的嘴,将红果捏在手中,鲜红如血的汁液流了进去。
下一刻,整个山洞都仿若充斥着一股极为浓重的香甜味道,闻之让人心神振奋。
孟思鸠将红果中所有的汁水挤得干净,方才停了下来,元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他向着雷生那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这等灵物用在一个死人身上着实浪费。
雷生坐到了元庆旁边,孟思鸠也到原处躺下,山洞中也只听到洞外哗哗的雨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雷声轰鸣。
墟林中的万事万物,仿佛都在期待着白昼的来临。
但是这一晚,又是那样的漫长与煎熬,仿佛雨不停,那光芒便始终不肯落在这片大地上,仿佛雷不断,那光芒便永远不敢靠近。
※※※
咳!
不愧是如此凶悍野兽守护的灵物,吃下去没多久,元庆就有了反应,重新焕发了生机,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雷生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听见雷生说道:“你醒了啊。”
元庆神情有些恍惚,片刻后,他才试着想要开口说话,他的嘴微微张开,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眼中突有茫然,竟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就连雷生的目光他都有些不想直视,他缓缓地将头转了过去。
雷生抓着他的手腕,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最终叹了一口气,这灵物还是没有驱毒的功效,此时只不过是以它强大的药力强行为元庆续命罢了。
孟思鸠看了二人一眼,继续闭目养神,他好像早就猜到了这种结果。
雷生靠着洞中石壁坐着,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洞顶,恍惚间他又在想自己当时到底该不该去拦元庆,孟思鸠救下他到底对他好不好。
此刻的结果就像躲不开的宿命,又何必让他多尝这些苦楚。
他想了很久,脸上最终浮现一丝释然的平静神色,他在心中设想了很多次,最终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若再回到元庆举剑自杀的时刻,自己还会义无反顾地去拦下他。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本该如此。
过了很久,元庆背过去的头才转回来看着雷生,慢慢地说道:“雷哥,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情,我觉得不该再骗你了。”
雷神神色一动,紧紧地盯着元庆的目光,让他有些心慌。
雷生道:“什么事?”
“轻语的事”
雷生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就像要看透元庆所思所想,他的语气冷了下来:“说!”
这般模样,这般语气,正如前日在墟林是质问元坤他们一般,雷生仿若变了一个人。
元庆平躺着,淡淡地说着,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我们都知道,你和轻语小的时候便十分要好,长大了也是暗生情愫,这些事大家虽不明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十五岁时族长派你去东吾城学艺,你当是族长觉得你一个外族人配不上他女儿,便负气去了东吾城。
但是族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认为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轻语,正如他当年一样,倘若你只是待在一个危如完卵的末路宗族,他把女儿交给你,又怎能放心呢?
所以你离开月牙城的第一天,他就告诉我们等你回族的时候,便要将轻语许你为妻,并将你的名字写在族谱上。
当然,这一切他都没有给你说。
没想到你在东吾城足足待了八年,轻语也等了你足足八年,直到她出了事,你才愿意回来,若说我们有谁对不起她,雷哥你怕是难辞其咎。”
元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许是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雷生依旧静静地看着他,这些话,在他回族之后,没有人向他提起过,更没有如此指责过他,仿佛在刻意地回避这件事。
他说道:“所以你告诉我,是我让她等了八年,是我让她思念成疾,是我让她如今流落他乡,一切都是我的错了吗?”
“不,不是的,轻语并没有得重病,也没有被带去生命神殿,也就不存在流落他乡的话了,这些都是我们编出来的谎话。”
雷生发出两声惨笑,道:“果真如此,那你说,她今时又在何处,族长大人又将她外嫁何处,来延续宗族的辉煌。”
元庆好似挣扎地摇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如轻语那般待你,她能等你八年,又何苦嫁与他人。”
雷生目光凝实,向着元庆射来。
元庆再不躲闪,就那样看着他,无比坦然地看着他。
“你不是问过我,奉武骑士为何无缘无故暴毙雄关城吗?我现在告诉你,族长把他杀了。”
一旁的孟思鸠也听到了元庆说的话,此刻悚然一惊,道:“怎么可能?”
元庆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吃惊言语,接着说道:“那奉武骑士本是驻守雄关城的五位骑士之一,有一日他来族中,坦言要观剑罗神兵一眼,族长没有应下他的要求,当夜,那个肮脏卑鄙的骑士,摸到了轻语住处,将她奸污了。”
元庆的话字字如刀,刀刀见血,直扎在了雷生胸口,让他捂着胸口,五指将要插进那坚硬冰冷的铁盔之中。
他艰难的吸着气,听元庆接着说下去。
“族长冲进雄关城,当着火鹤的面,将那畜生杀了,用的就是剑罗神兵。”
雷生的另一只手便疯也似地抓进了身后的石壁,其上土石咔咔作响,他一字一顿,道:“后来呢?”
“轻语为人辱了清白,隔天便跳进了月牙湖。”
“梵天族,梵天族……”
他能想象到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柔弱女子遭受的屈辱,绝望。
他心中从未如此悔恨过。
虽然族中所有人都似将这件事隐瞒得很好,但是长久下来也教雷生看出了端倪,心中便隐隐觉得事情并非那样简单,方才有了那般质问。
他也设想过一些他们隐瞒自己的缘由,比如将她外嫁,同外族联姻,以挽救月牙族于水火之中。
但是他从未想到这样事实如此,是如此的残忍。
悔恨在他心中积累,接着变成了无尽的愤怒,以及滔天的杀意。
这杀意愤怒,让他双目变得血红,此刻就像一只嗜血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