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神殿治下共有二十五族,五座雄踞四方的大城,以及那繁盛无比的神殿所在地,囊括了亿万人众,乃是七座神殿最中间的地带,实力首屈一指。
神殿西去越过龙川大河靠近离火神殿与生命神殿,东去又依次与命运神殿,毁灭神殿,大地神殿,弥陀神殿相接,南方边关长城之外是蛮荒大山,而北方则紧邻着墟林,也是两座与墟林接壤的神殿之一。
其中北方的八族占据着神殿近五分之一的领地,若论各族平均所属,却是四方之中最少的,加上土地不似南方肥沃,资源也不比南方丰富,看起来北方八族实力最弱。
但是这八族却坐拥着墟林这一块险地,也是宝地,进而弥补了这一劣势。
除了熊族、内关、崎玉三族之外,其他五族每年向神殿缴纳的贡赋之中有一半是来自墟林的天材地宝。
多年下来,墟林外围狩猎区之内几乎被洗劫一空,剩下的都是一些价值不高或者着实难以取走的东西。
所以各族继续深入,猎队的脚步逐渐跨过那条界限,进入禁猎区。
禁猎区危险异常,其中不仅充斥着各类野兽毒虫,还有数之不清的隐秘绝地,以及人类所不知道的危险。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各族冒着进入其中,所谓重利所驱,必有勇夫。
而各族每年向神殿缴纳的贡赋又不少,所以神殿对于他们私自进入禁猎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明面上依旧禁止平民进入,但是已不如昔年往日那般严苛。
渐渐地,墟林周围的各族,无论是在战争神殿还是命运神殿,都尝到了甜头,也越来越放肆,随之积累下来一些经验。
年多月久,他们发现,似乎这禁猎区,并没有传说的那般危险。
而且各族也摸索出几条相对安全的路线,几片相对安全的地区,但都是秘而不宣,奉若珍宝。
哪怕是此次各族进入墟林,也未见得有哪一族将其拿出来拱手示人。
各族手中都握着一点秘密,而对于广袤无边的墟林来说,这只是冰山一隅,禁猎区之内绝大部分的地区,依旧是无人踏足,神秘而又可怕。
※※※
好像已经到了深夜。
元庆脸色越来越差,他全身上下余毒未消,无时不刻都在发作,纵是他心性坚韧已非常人,也忍受不了那般痛楚。
到了最后,他每跨过一步都好像背负着一座大山那样艰难,更似有无数的毒虫在噬咬他的血肉。
不得已,二人只好停下来休息。
走过禁猎区边缘相对平坦的地方,这里也变得崎岖陡峭起来,雨路泥泞又布满荆棘,寻路异常艰难。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完全迷失其中。
元庆早些时候跟随族中猎队进过墟林数次,比雷生更有经验,一路走来通过山势地形,气味痕迹避过了一些强大凶兽的巢穴,否则以二人现在的状况,不等那女子寻来,恐怕已先成了野兽的食物。
“雷哥,我可能走不出去了,你还能走,出了墟林回到族中,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上禀神殿,方是上策。”
元庆斜倚着灌木藤蔓,目光延伸到远处谜一样深邃的黑暗中,疼痛让他口中发出轻微的‘咝咝’呻吟的声音。
此刻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对着雷生说了这样一句话。
雷生闻言皱了皱眉,就二人目前的处境来看,似乎没有更好的对策了。
元庆中毒已深,可能等不到回族便会毒发身亡,二人一起行动反而更加不便。
从这一点来看,元庆所说确实不错。
雷神看着他,说道:“不要胡思乱想,元坤冒死救下你我,如此便要放弃岂不教他心寒。”
元庆沉默了许久,突然站了起来,强自笑道:“你说得对,元坤哥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
雷生心中有些触动,眼前这个平时大大咧咧孩子一般心性的人,在这血淋淋的生死事实的逼迫下,似乎长大了不少。
他也站起来,向前走去,说道:“我们走吧,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此处已是禁猎区之内,说不定能找到疗毒的药材。”
他向前走了几步,但是不觉身后的元庆跟上来。
雷生转身看去,只见元庆不知何时拔下了他腰间的佩剑,此刻就横亘在自己胸前,一脸绝望地看着雷生。
雷生脸色大变,大吼道:“你疯了吗?”
说着,他数步并举,伸手向着剑刃抓去。
元庆脸上的绝望转为决绝,剑刃轻拂。
在那一刻的黑暗夜色下,迸发出最后一抹凶光。
仿佛下一刻,滚烫的鲜血便要肆意飞溅。
“元庆!”
他的吼声让雨水退避。
雷生只觉得自己就要抓到剑刃了,那夺命的东西就在咫尺,然而元庆就这样向后无力地倒了下去,雷生单腿不稳,也与他一同扑倒在地。
他立即向前爬了几尺,在他的眼前,元庆的脖颈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血肉模糊的情形。
“我舍身救下你们两个,却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罔顾生死的人。”
孟思鸠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手中还握着折断的树枝,一脸不屑地走到元庆和雷生的身边。
雷生瞬时明白过来,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应当为了孟思鸠挡下元庆自杀之举而欣喜,抑或是为元庆这种自杀举动而感到凄楚悲凉。
他慢慢地扶起元庆,对着孟思鸠诚恳地道:“多谢你了。”
孟思鸠摇头笑着,却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雷生。
雷生也不再多话,揽过元庆一条手臂,背着他一瘸一拐地向另一处走去。
他的举动让孟思鸠感到诧异。
一个昏死的人,一个瘸子,不知他有什么勇气继续走进这片黑暗的密林中去。
“你去哪里?”
雷生停了下来,背对着孟思鸠,语气毫无波动,说道:“孟师兄大恩,雷生至死无以为报,不敢再拖累师兄一二。”
说完这一句,他又向前走去。
孟思鸠突然出声笑道:“看来师尊眼中‘力过天骄,肩比神子’的弟子也不过尔尔,你若一心寻死,我也不拦着你,但你若想报恩,便将引气术后四层的法诀给我,也不枉我一番幸苦。”
听着孟思鸠的话,雷生依旧没有转头,只是轻声说道:“师尊传下引气术时,我便立誓不外泄此术,否则山崩海枯,再无雷生立足之地,师兄难道要逼我破誓吗?”
雷生早先还在诧异,孟思鸠能够以五层引气术挡下那水滴,其威力已堪比九层引气术。
如今看来实是他苦练多年,运用引气术的纯熟还在自己之上,方能达到这般效果。
至于师尊为何只传他五层功法,雷生已不愿去想,已与自己无关了。
孟思鸠表情有些难看,他本来孤身逃脱山魈追击,见雷生犯险,自以为救下他就能得到后四层的功法口诀,却未想到雷生如此断然地拒绝,让他一切的努力白白浪费,而且自己此时也身陷这暗无天日的墟林深处,又教他如何不怒。
他捡起地上的阔剑,阴沉地走向雷生,面带杀意。
他冷漠而无情地说道:“我孟思鸠天赋,心性如何差了,那老东西只传我五层口诀,却将你这等心性之人奉若掌中之宝,他委实是瞎了眼。”
“师尊为何不传你全部口诀,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孟思鸠突然愣住了,紧接着他脸上怒色更甚。
他多年来饮酒靡醉,最不愿想起的就是当日离开东吾城的场景,而此刻雷生说出的这句话,竟与清泉祭司赶他走的时候如出一辙。
他在东吾城当了十年兢兢业业的记名弟子,只是杀了该死之人,那该死之人不过与城主有些许渊源,自己便要被逐出师门。
此刻思来,当时心中的不甘,嘶吼,委屈,愤怒,仿佛犹在昨日。
他就站在那里,距离雷生不过几步的距离,他抬起剑就可以贯穿雷生的心脏,杀死他那位狠心师尊的宝贝徒弟。
多年的仇恨恩怨,也许就能稍稍驱解。
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有动手,任凭雷生背着元庆走出去很远,就要淡出他的视线,他才冲着雷生喊道:“我看到界碑旁丢下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雷神那远去的背影突然停下了,他用另一只手摸索全身上下,他那种在孟思鸠威逼利诱的话语下都未动容的高傲决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他转过身去,看着孟思鸠。
孟思鸠注视着这一切,脸色平静,但是在这平静之下,恍而闪过些许喜色,夹带着一丝莫名的诡诈。
他和颜悦色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师弟,仿佛前一刻那种杀意凛然的对峙,都在此刻冰消雪融,面前的人依旧是他敬佩的师弟,依旧是他尊师的得意弟子。
他听见雷生蓦然地道:“东西在哪里,给我。”
“你知道我要什么。”
孟思鸠朝着黑暗伸出了手。
他感受到前方那个影子身上出现了短暂的犹豫,他用性命威胁都未能改变的心意,终是出现了轻微的变化。
这变化微乎其微,但是已经足够了。
孟思鸠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对于雷生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
眼看着雷生依旧没有应允松动的意思,孟思鸠又道:“说实话那东西不在我身上,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回来,而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雷生就要转过身去,闻言便停了下来,说道:“什么事情,若是依旧要我违背誓言,恕难从命。”
孟思鸠压下胸中的戾气,道:“你要答应我,等我们出了墟林,你我同去东吾城,向师尊求情,重新收我做弟子。”
“好。”
孟思鸠挽过剑锋,向雷生走去。
墟林之中暴雨倾泻,兽吼震天,那些蛰伏的黑暗王者,终是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