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十分,早自习。
老李六点半的时候来的,来了就一直坐在讲台上,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地坐着。姜颐和读着书,同桌罗雪玉凑过来小声说:“你猜,老李什么时候过来找你?
姜颐和斜眼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过来找我?”
“他坐在上面,看了你快一个小时了。你请了这么久的假,昨天回来也没给他说,他肯定要找你麻烦。”
“我请假是他允许了的,我又没有逃课,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姜颐和眼睛看着书,淡淡地回道。
“这你就不懂了,我······”罗雪玉的突然中断让姜颐和犹疑地抬头看她。可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件深蓝色的男士衬衫,和绷紧了衬衫的啤酒肚。
“姜颐和,到办公室来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老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再一看,就是他已先行的背影。
无奈地冲罗雪玉笑笑,姜颐和起身跟上去。
“怎么样?病好了没有?”老李一边摆弄办公桌上的书,一边问姜颐和。姜颐和一听这纯是聊天的语气,心下稍稍放心。
“当然好了,不然我为什么要回来啊?”
老李闻言,顺着椅子坐下,抬头去看她。“脸色不好,惨白惨白的。”
“那是我本来就长得白。我真好了,不信我给你证明证明。”说着,姜颐和就笑嘻嘻地走到老李背后去给他捶背。
老李端端地坐着,悠闲地拿着茶杯喝水。口上还不停地念叨,“你啊,身体太差,这对学习怎么好嘛?还有,你最近落下的课得抓紧补补。”
“都讲什么了?我好知道怎么补啊?”姜颐和捶着背,心不在焉地问。
“我这地理反正没讲新的,这几天都在处理作业,你看看就行了。其他科,你要去找找科任老师。行了,别捶了,早读要下课了,你去问问去。”
“问谁?”姜颐和停了手上的动作。
老李伸手去拿书,“谢老师今天不在,去听课了。副科的老师要下午才会来。那就只有周老师在了,你去一趟,顺便给我带包茶回来,我这儿没茶叶了。”
姜颐和闻言,愣愣地站在那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老李见姜颐和站着不动,心下了然,只不动声色地说:“快去啊!愣着干什么?”
“哦,那我去了。”没办法,只好去一下了。
“恩,别忘了我的茶叶啊!”
“知道了!”
三楼,办公室。
“周老师,水开了。你不是要泡茶吗?”教历史的邓老师看着周运京两眼无神的样子,少不了喊喊他。让他回一下神。
“哦,好。”听见喊声,周运京回过神来,走到饮水机那里接水泡茶。
他心里终归是觉得难受了,姜颐和流着泪的脸久久在心里盘旋。没人会知道,当时靠近她的时候,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为什么会觉得心痛?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即便是对妻子,也不曾有过那种心悸。这种感觉,像什么?像是,爱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她还是个孩子。”暗自惊讶于自己刚才的想法,周运京脸色一变,轻轻地摇了摇头。
姜颐和心怀不安地走下楼时,看到的就是周运京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饮水机前出神,连杯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了还不知道。心里一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在水满之前拨开周运京的手,拿开水杯,关掉开关。虽然及时挽救了一场不幸,可因为水太满,还是有一部分流到了姜颐和的手背上。
烫到不行,姜颐和连忙把水杯放在桌上。这过程太快,等周运京反应过来,姜颐和的手已经红了一大块了。
周运京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起姜颐和被烫伤的手,“怎么样?疼不疼?”
怎么说呢?看着他着急的神情,姜颐和突然有种错觉,他,其实是在乎自己的,他或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
“没事儿了,不是很疼。”还是忍不住出言劝慰。
“都红成这样了,怎么会不疼?快,我们去楼下医务室看看吧!”周运京觉得心疼到不行,也不管现在已经下课了,外面学生很多,急急地就拉着姜颐和的手往外面走。
姜颐和站着没动,“等上课了再说吧,这样出去也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看的?”
姜颐和也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周运京顺着姜颐和的视线看去,正是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十指相扣,仿佛这一生都不会放开。
周运京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是不是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是希望这样的?希望握着她的手,永远也不分离。他还是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这样的感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即便不是个好男人,也正在努力中,希望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他相信自己必定是个好老师,可以对学生关怀,悉心教导。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学生产生这种感情?这不是一个热爱教师事业的好老师能够做的事情。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姜颐和不由得有几分忐忑。他是在思考什么?是彼此的感情吗?还是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去想?是了,其实一直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吧。
两人各自心怀想法,忘记了还交握的手,也忘记了姜颐和手上的伤。
上课铃声的响起还是拉回了两个人的思绪。周运京不自然地放开姜颐和的手,“走吧,去医务室。”
骤然被放开了的手,犹如被抛弃了的心心念念,总归是种不可言喻的痛。姜颐和心里有几分空落落的失措感,仿佛所有美好的一切,包括那些愉悦快乐的过去,都随着他的放手而渐渐远去,以致消失不见,无法把握。有些东西,不是自己所能够随心所欲地去掌控的,就像前面走着的那个男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和微皱着的眉。他明明就活生生地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得住,可姜颐和依然有种与他隔着千山万水的感觉。那是一种令她绝望的感觉,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够接近他的心,或者说,住进他的心。
也许,这一生,都不再可能。
一楼,医务室。
长得唇红齿白的男孩穿着对他来说有几分显大的白色大褂,手法拙劣地用剪刀夹着医药棉给她消毒。酒精沾到伤处,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姜颐和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周运京见她呼痛,心里极是烦躁,冲着男孩便吼了起来:“你怎么回事?不能轻点啊?”
男孩被莫名其妙地吼了一通,眼睛瞬间就泛了红。在一边给姜颐和拿药的罗医生听见这边的动静,抬步走过来,“周老师,用酒精擦伤口本来就很痛,就算再轻,也是难免的啊。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刚出来实习的孩子吧。”
听了罗医生的话,周运京的脸更黑了,却也无话可说,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拿好伤药,姜颐和给罗医生道谢后,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对不起,他今天心情不好,平时他不这样的。”男孩笑了笑,摇摇头。
默默地走了一路,到三楼的楼梯口,姜颐和缓了缓,还是往上走。周运京回头看她继续往上走,连忙叫住她:“哎,你上去干什么?“
“上课啊!伤都看完了,还要干嘛?“
周运京低头想了想,“你早上来找我干什么?”
他这么一问,姜颐和终于想起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忙掉头和周运京说,“李老师让我来问你上了些什么课,让我补上。”
“哦,到办公室里来。”
示意姜颐和坐下,周运京取杯子给她接了杯水,“把药吃了吧。”
姜颐和伸手把杯子接过来。是一次性的杯子,老师办公室里常备着用来接待学生家长和市里领导的。
喝了一口温水,姜颐和勉强地扯了个笑容出来,“真是生分了,以前你都是用你的杯子给我接水喝的。”
周运京不知道她竟会这样说,心在那一瞬微扯了一下,有点疼。还是故作自然地说道:“我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的,说杯子这种东西还是要单用的好。”
姜颐和一口把药吞了,听他说这话,也不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小心地避开姜颐和总是犀利的小眼神,周运京打开柜子找东西,“你也要记住,你自己的杯子啊,毛巾什么的,这些私人的东西都不要给别人用,不卫生。”
“恩。”姜颐和低低地应了一声。
周运京把刚才找到的一沓资料放在桌子上,“这几天没讲什么东西,在处理课本上剩下的习题,你听不听都无所谓。这些是下一阶段要用的一些资料,你先看着,把你觉得有用的内容用笔划出来,我好拿去印出来发给学生们用。”
姜颐和拿起来翻了翻,看见上面都是有关诗词鉴赏的。“就这样吗?划出来就行了?”
“你的见解也可以添在上面,我一并印出来。”
“好吧,那我看完了再拿给你。”在桌子上齐了齐资料,姜颐和一口把杯里剩余的水喝完。对着周运京还在整理桌面的背影说:“那我先走了。”
周运京头也不抬地说:“恩。”
姜颐和听着这完全不在意的语气,失望地拿着东西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听见周运京高声叮嘱说:“记得吃药!”
顿时心情雀跃,她欢快地答:“恩,知道了。”
老李站在四楼的平台上喝水,满手都是粉笔灰。见姜颐和走上来,来不及把口中的水吞下去,一口又吐了出来,“姜颐和,过来过来。”
姜颐和满脸嫌弃的走过去,“李老师,虽然你已经结婚了,你也不用这样不修边幅吧。”
“还不是你啊!”
“我·······”
“好了,我的茶叶呢?”老李打断她的辩白,向她伸出手。
“额。我忘了。”姜颐和脑袋顿时短路。
眼看老李的脸色渐渐变黑,姜颐和马上脚底开溜,边跑边喊:“我马上去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