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出发的时候,景奕好心的着人给她送了一身更体面的囚服和一顿比较丰盛的最后的早餐,她想要学习烈士的风范,骄傲的对敌人说一声“不必”;可是干燥舒适的衣服实在是难以拒绝,既如此在饭菜上面也不必客气了。
陆何平生第一次坐上了囚车。这种独特的第一次的体验恐怕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没有巡城一周的游行,她身上已经被扔满了烂白菜臭鸡蛋。
群情激愤啊。
只可惜她感觉头脑晕晕乎乎,实在是无心细细体味这场闹剧,只仿佛记得囚车使出京郊时,有一个姓徐的带头出来与围观群众闹事,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
只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觉得浑身难耐,在这漫长的旅途和日夜中忽冷忽热,整个人瘫在囚车内,脖子和手腕被卡的一圈圈青紫。到了夜晚,她难以抑制的咳嗽声吵到护送的官兵,免不了无情的殴打,最后以至于用臭布堵住她的嘴,让她再难咳出声音,直忍到胸腔炸裂。
如此难捱,倒不如死了痛快。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毒瘤一般在她的心中疯狂滋长,再也收不住了。她整日犹如死鬼一般吊在那囚车之中,再不难为自己强吃那原本就吃不下的饭食,眼睛像是没有了神经的牵制溜溜的乱转,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发声——她的嗓子已经又疼又哑,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只是没想到前往北境要度过的不仅仅是严寒,还有一个无边的沙漠。炽热的阳光灼烧着她的皮肤,她却冷的打颤。她觉得自己会因为寒冷和干渴的双重矛盾蒸腾掉。
“哑巴,下来。”
这是在叫她?在进入沙漠前的最后一个营地,她被一个押送的官兵拉下车,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车坏了,把那个女人押上去,你在路上跟着骆驼跑。”
陆何爬起来,吊着眼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被官兵押上了马车。看在她大着肚子的份上,她陆何也就不与她计较,当然,也懒得计较。
只是还是不要死在骆驼脚下,也太难看了些。
当车队再次启程,她被放在囚车的队尾,双手捆绑着吊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囚车后。
“娘们走快点,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官兵一挥鞭子打在陆何的背上,这一鞭子打在背上,疼得她从头皮哆嗦到了脚趾。
尼玛的。踩死就踩死吧,她要睡了。
陆何面朝地面重重的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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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出大事了!”郭七神色匆匆的闯进了文轩的营帐。
“什么大事?”文轩很是不满郭七这清张浮躁的模样,前几日他还因为散布谣言说什么峡谷里有重兵埋伏扰乱军心被景将军关了禁闭,才出来就又这么不长记性。现在看来,大军的大部分都已经出了那不见天日的峡谷,只留下了一小股殿后,连个人影都没见,更别提什么重兵了。
“这回真的出了大事!嘿!真是北国第一大事!”郭七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好像是才从花街出来而不是什么禁闭室,“一支押送囚犯的队伍在须臾漠遇了歹人,兵荒马乱死伤无数!”
“这叫什么大事?”文轩很是不屑,这种事情在大漠中不知有多常见,若说是进了大漠没有遇到一支拦路的大漠匪徒,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你听我说,这可是至少有五群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拦截那一路人,个个身手不凡,那场面叫一个混乱呦!听说连那个当年顶贵重的公主都不知被哪一伙人枭了首,血溅了有三米多高……”
“你说什么?!”文轩在听到五群人时,神色大变,再听到“枭首”,登时面如死灰。
没错,他确实是该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拦截那队伍的其中一批人就是景将军吩咐他安排的。景将军在第一时间接到夫人被流放的消息,就吩咐了文轩启用离开前安排好的备用方案:
先耐心等候自己哥哥的游说成果,不过按照陆何的决绝,这一方案基本没戏;软的不行,就只好在囚队进入须臾沙漠后的几日安排人手劫了那队伍,直接抢走夫人。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到了沙漠才动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可以让那一班子押送的官兵和犯人们从此消失在茫茫大漠之中,而这世上,再没有流放的南朝贱民陆氏,只有一人陆何而已。
可是,哪里来的其他的四群人?景家夫人她到底是招惹了多大的仇恨?
而更重要的是,“顶贵重的公主”,“枭首”!莫不是夫人?!
“此话当真?”文轩问出口,又觉得问错了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帐,再回来时,面黑如铁。
“将军可知晓此事?”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也只希望景大公子尚未收到这类似的消息,这“顶贵重的公主”,不要是夫人啊!
郭七也是第一次见文轩如此严肃脸,自然也端正了态度。
“将军还不知道。我这不是得到消息立马就来告诉你了吗?你可得信我,而且我告诉你那谷中真的有埋伏,当真的……”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闯进了文轩的账内,“前头的将军率领的那批人,才出了山谷不过几千米的路径就遇了埋伏,将军他……”
“你说什么?!”
天色昏暗,壁立千仞。陡峭山谷之间,细石滚落的声音之外,只剩了一片空寂。在这绝壁山险的尽头,是开阔的原野,是象征黎明的曙光,现如今,火光一片,哀嚎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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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受,怎么这么难受?难道连死了之后,都是这般的折磨人?
喉咙仿佛被烈火劈开,身体沉重犹如万吨巨石,冷热交织。说好的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说好的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呢?
“陆?陆何?”好熟悉的声音,这么悦耳动听富有磁性,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六岁,那个温柔的男人轻轻把她从地狱唤醒。看,她都出现幻听了。她都出现幻听了,想必真是要死了吧!
一股清冽温热的水划过她干哑的喉咙,滴滴润泽着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求之不断。看,她都出现幻觉了,想必真是要死了吧!
恍惚间,一个人影在她的身边晃动,清凉的面颊紧紧贴上了她滚烫的额头,几滴泪水从上空滴落——是水,可不要浪费。浪费了又如何呢?反正铁了心要死了,死了,兴许就回去了……
“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求求你。”
等等,她好像看到了一双蓝色的眸子。咦,即便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也还没有擦亮火柴啊!她此时是不是应该睁大眼睛最后看一看自己的心爱之物,然后翘起嘴角在温柔的美梦里死去?
一滴,又是一滴。滴落在手心,滴落在面颊,怎么还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何强撑着睁开眯眯的双眼,模糊之中,看到了一双水泽莹润的蓝眸。啊,好美,好想去吻上一吻。
“不是说过了,是水,可不要浪费。”
“陆……”那蓝眸的美男子激动的唤出声,再一次把她扶起,用小巧的茶盏给她喂水,声音中压抑不住的喜悦与克制,“泪水是咸的,不能喝,算不得浪费。”
什么叫因祸得福?
若这般大的祸事,能让她有幸看到美人盈眶,也就死而无憾了。
她想要伸手,至少抚平他的眉头,可即便是想一想,都觉得此时艰辛无比难以完成。瞬间的念头,瞬间的放弃,下一秒,那男子轻柔的执起她的手,帮她覆上了自己的额头。
陆何笑了。
“沐公子,别来,无恙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