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扇大惊,但心里却异常清楚,这场战斗不可避免,而且必须分出胜负,结果恐怕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虞长扇只觉胸口揪痛,呼吸紧窒,连忙闭上了双眼。虽然她恨溯月已恨到骨子里,但为何不愿亲眼去验证他们的胜负呢?孰胜孰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唯一希望的就只有风轻扬平安无事,除了平阳,她已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没有了一切,死不足惜,但风轻扬不同,他还有火狐狸,还有守护一生的承诺,他绝不能出事!
但是为何她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为何不能站起身来拦住他?为何无法抬起手揭开面具告诉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她就是虞长扇,那个被他厌恶后一杯毒酒刺死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觉得整个身体仿若石化一般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被冻结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嘀嗒,嘀嗒,嘀嗒……
她又流泪了,发誓不再流泪的。
她的心在滴血,一滴,一滴,即将划破胸膛喷涌而出了。
不要,不要打了,死人头,住手,不要……
无声的嘶喊没有任何作用,只见风轻扬身形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来到溯月身前,而溯月却依旧淡然地长身而立,竟是毫不退缩,但当风轻扬手中的匕首急速划来之时,溯月一甩手,折扇旋即而出,仿若一直被藏在长袖中,扇柄一挡,硬生生接住了风轻扬来势汹汹的一招,可见溯月内力强劲,否则这木质扇柄早已被削成两截。
霎时间,内力大作,劲风腾起,溯月月白长袍随风起舞,漆黑如墨的长发也上下翻飞,只是,一张绝美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冷肆的表情了,自从彻底失去了虞长扇以后,他才懂得,即便他已为母后复了仇,夺了皇位,得了天下,却唯独失去了她。他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生命中没了她,就仿若五彩缤纷的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色,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城墙是黑的,朱红的灯笼也是黑的,所有眼睛所能触及到的一切都是黑的。
原来,真的是等到你失去了一切,才幡然醒悟,曾经拥有的卑微情感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错的太离谱,错的太彻底,错在自己欺骗了自己,即便他的谎话与行动欺骗了所有的人,他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是爱着她的,如此简单。
可是他却如此愚钝至此。
这便是他的悲哀。
溯月微微蹙眉,淡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那双充满了恨意和杀气的眼睛,这种感觉异常熟悉,看着风轻扬,就仿若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绝望和杀气腾腾。
“你想杀了我吗?”
不知为何,本是脑海中想象的话语竟脱口而出了。
“杀了我就能平息你所有的愤怒吗?”他又淡淡地说道,声音里不带任何情感,仿若这本就是一句极其平淡无奇的话。
风轻扬恨恨地望着这个绝美的人,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听闻月国皇子溯月虽身为男子,却胜过女子,模样倾国倾城,为人却又谦和有礼,温文儒雅,实属月国之幸。偶然得到机会,望着殿堂之上那临风而立的绝美少年,风轻扬几多赞赏,几多心悦诚服。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红光漫天的夜晚,他惶恐地牵着舞儿逃走的那一刻却偶然听到了爹和黑衣人的对话,而爹惊恐倒下的那一刻嘴里赫然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他!?”而黑衣人却冷笑:“溯月王爷虽年纪尚小,却……”
于是,他便记住了那个名字,那个曾经让自己无限崇拜的人的名字,从那一刻开始,他便立下了毒誓,总有一天,让溯月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血的代价!他整整等了十三年!而今晚,这一刻终于来临了,这个自幼便狠毒伪善的绝美男子就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
所以,他的回答是坚定的,是充满恨意的,他冷冷地说道:“是,杀了你,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才会瞑目!”
“因我而死……”溯月喃喃道,细细想来,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因他而死的人何其之多!他本是多么痛恨那些毒害母后的人,却没没想到到最后,自己却成了一个屠夫,一个刽子手,又害死了多少人的娘亲!对了,他差点儿忘了,他还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虽说并非他意,却也间接害死了他。最后竟还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他突然淡淡一笑,笑容如花般烂漫,如若漫天的星辰,闪烁着璀璨的星光,直让风轻扬微微一怔,只听他轻声道:“好,来吧。”他突然收起了折扇,垂下了双臂,只是这样淡淡地望着风轻扬,静静地望着他,他已生无所恋,所以并不畏惧死亡。
死,或许对他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屋檐下的士兵虽没有听清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但看到皇上突然放弃了战斗,惶恐叫道:“皇上,皇上!”已乱作一团。
还未待士兵涌上屋檐,风轻扬眸光一冷,举起手中匕首狠狠刺去,因为,今晚,在这里,他必须和这个男人做个了解。
然而,还未待尖利的匕首落下,风轻扬便闷哼一声,匕首也应声而落。
虞长扇惶然地睁开双眼,顿时看到风轻扬的胳膊划出一道血痕来,鲜血不断顺着手臂往下滴落,而阿石却提剑冷冷地站在一旁,锋利的剑刃上明显擦出一道血痕。
嘀嗒,嘀嗒,嘀嗒……
仿若她的心在滴血的节律。
虞长扇陡然一颤,不,不,不该是这样的……
是她,一切都是因她而已,若她不曾求他帮自己来救平阳,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明明知道此行凶险,却硬要前进,是她,原来都是她害的,哥哥的死,彩云公主的死,娥儿的死,还有腹中胎儿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才是罪魁祸首的那一个!
然而,溯月却突然冷哧道:“阿石,将剑递给他,然后退下!”
“可是皇上……”阿石皱眉。
“皇命不可违,退下。”溯月又恢复了淡淡的语调,然而命令却是不可违背的。因而阿石只好将剑交到风轻扬手上,然后飞身退去。
风轻扬紧紧握着剑柄,虽然血还在流,但阿石下手并不重,伤口不深,如今也已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他实在无法轻易原来溯月,为何要杀了爹?为何要灭了风家满门?为何要一把火将曾经所有的一切都燃为灰烬?为何连两个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的孩子也不放过?
所以,该如何原谅他?
“你若是想要寻死,我成全你!”风轻扬冷冷地说道,然后再也不犹豫,提起剑狠命地朝着溯月心脏的位置刺去。
气势之凌厉,即使武功高强的人也无法轻易躲过。不过,溯月并没有要躲的意思,望着那即将没入胸膛的冷剑,他反而笑了,扇儿,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听一声长喝:“不要——”一身影顿时闪进两人中间,待风轻扬看清来人之时却已经晚了,剑势太过凌厉,根本收不回去了,直直地没入来人的肩膀,顿时贯穿了去。
风轻扬大骇,脸颊顿时煞白,“不——”他凄厉地惊叫,连忙松开了手,但血液却已顺着剑身源源不断地流来,浸湿了他的手,他只觉头脑一蒙,嗡嗡作响,双眼惊恐地望着倒在怀里惊惶的虞长扇,竟是呆呆愣在了原地,面罩却也顺势而落。
“死人头,放手吧。”虞长扇捂着胸口,血液肆意流淌,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生命仿若沙漏般正一点点流逝,抽空,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漂浮在半空中,好在身后有个人,只是倒在那人的怀里,便能嗅到一股清幽的香气,淡淡雅雅,像极了他的笑容。
“娘娘……”退至一旁的阿石也惊慌而来,惶然地唤了句。
看清风轻扬的容貌,溯月陡然一颤,是他?却又猛然想到洛水城蝴蝶坊里他曾无意中接住的从天而落的女子,又听得阿石口中的一句“娘娘”,顿觉心脏绞痛,恐惧一股脑儿袭来。
溯月连忙翻过为他挡了一剑的黑衣人,将他揽在怀里,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眸,颤抖着手轻轻揭开她的面罩。妖冶的紫色蝴蝶刺青顿时映入眼帘,只是脸色煞白,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异常触目惊心。
溯月惊惶地望着她,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唇瓣,一样的表情,为何只是多了一块刺青他便没有提前认出她来。
她是扇儿,是扇儿啊!
“扇儿,是你吗?是你吗?你并没有死对不对?”溯月揪心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念了多少遍,她终于肯回来了。
呵呵,虞长扇眼里尽是苦涩,是啊,她当时是没有死,可是现在,她很快就要死了……
“扇儿,扇儿,告诉我你是扇儿对不对?”淡淡雅雅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慌乱,是惊喜,却又是悲痛。
“虞长扇早已……死在了……毒酒之下,如今……在你眼前的……不过是……虞美人罢了……”虞长扇有气无力地说道,却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说道。
“扇儿,你是我的扇儿,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剑?”溯月紧紧握住那只逐渐冰冷的手,痛苦地喃喃道。
“呵,”虞长扇冷笑,“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希望……死人头背负……弑君之罪罢了……”
“扇儿,别说话,你别说话,太医,太医!”望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溯月慌了,乱了,疯狂地喊道。
“不用了!”虞长扇却突然用尽力气冷冷地推开了他,她用手撑地,冷冷地望着溯月,眼里俱是恨意,她依旧无法原谅他。
“扇儿!”
“你给我记住了,”虞长扇冷冷说道,“今日这一剑,你我从此陌路天涯,两不相欠!”她要跟他彻底诀别,爱也罢,恨也罢,一切都过去了。她想清楚了,在突然跑来迎上这一剑的时候彻底想清楚了,她要的并非轰轰烈烈,更不是荣华富贵,她只想要简单的幸福,如此而已。
所以,她只想离开,带着平阳和风轻扬一起离开,再也不踏足安城一步。
于是,她缓缓补充道:“我只求……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放我们走!”
放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