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扇走进火狐狸的厢房,却并没有看到火狐狸,因而随意地坐在了坐榻上静静等候。只是,远远地便看到床榻前滑落的衣衫,便忍不住走了过去。捡起来以后才发现是件小孩的衣裳,和火狐狸身上的颜色一样,火红火红的,只是少了些许光泽,多了几分黯淡,再加上到上面有了几处破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衣服了,不过面料滑而不腻,质地均匀,做工精细,看来也并非平凡百姓所有。
虞长扇诧异地摸了又摸,这衣裳是火狐狸的吗?
正在皱眉沉思之际,一火红身影陡然闪过,一把将衣裳夺了去,叱责道:“你为何随意动别人的东西!”
虞长扇抬起头来,但见火狐狸一张妖冶魅惑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怒意,不禁结结巴巴道:“我,我刚刚进来时看到他掉在地上,就给捡起来了。”虞长扇并未生气,只觉这衣裳对于火狐狸来说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她便不会动怒了。
火狐狸连忙将衣服塞到了火红的丝云锦被之中,这才缓过神来,精神颓然地跌坐在床沿,满心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是我不好!”虞长扇连忙说道。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尴尬,虞长扇望着火狐狸嫣然妖艳的侧脸,妖冶的凤目轻垂,眸光闪烁,黯然神伤,殷红的唇瓣也现出几分惨然,看得虞长扇心底深处生出几分疼惜,突然有种冲动,若是可以引得火狐狸微微一笑,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于是,虞长扇突然兴奋地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东方流云喜欢吃糖醋鱼卷,你今晚就好好露一手吧!”
火狐狸微微回过神来,诧异地望着虞长扇,似是迟疑。
虞长扇安慰道:“不努力争取永远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嗯。”火狐狸缓缓点了点头,一直以来或许真的是自己太消极。
“嘿嘿,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先回去了!”虞长扇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待虞长扇走后,火狐狸缓缓从被褥里拿出那火红的衣裳,摊在掌心里,看着看着,眼前不禁氤氲一片,她以为自己可以完全舍弃过往,舍弃那段不堪的记忆,然而,直到现在,她依旧放不下,更不舍得丢了这和过往唯一的联系。
原来,一切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回去的路上,虞长扇总觉得火狐狸看到那件火红衣裳的神情怪怪的,这个会和风轻语所要调查的事情有关吗?细细想来,决定还是告诉风轻语。
“你说什么?火红的衣服?”风轻语一反寻常的嬉皮笑脸,急忙问道。
虞长扇点了点头,“好像是很久以前的衣服了。”
“你说具体点儿!”风轻语实在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激动,他足足找了她十三年,如今总算有点眉目了。
虞长扇却皱了皱眉,“我也没看仔细就被火狐狸夺去了。”作为火狐狸的姐妹,她并非出卖火狐狸,只是隐隐觉得风轻语和她之间有着莫大的牵连,风轻语和火狐狸两人均不愿说,她也不便多问,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
风轻语蹙紧了眉头,突然沉声说道:“我们今晚夜探火狐狸厢房。”
“什么?我们?”虞长扇惊讶地指着自己鼻子问,然后猛然摇头,“不行,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若是万一被火狐狸发现,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以及约定就彻底泡汤了,她可不愿拿平阳的生命冒险。
风轻语顿时笑得阴恻恻的,一把扯住了虞长扇的袖角,左摇右晃的,还学着女人嗲声嗲气地娇声道:“美人儿,你就陪我去吧,那可是女人的房间,我一个大男人的半夜闯进去岂不会被认为是采花贼?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
“啊哈哈,舍得了,绝对舍得了!”虞长扇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并且神秘地补充道,“你可以放心去,因为火狐狸今晚有约会。”
“什么?!”风轻语顿时目瞪口呆。
“嘻嘻,秘密。”虞长扇才不愿风轻语再搀和一脚呢!
不过,虞长扇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死缠烂打了,尤其是风轻语死缠烂打的功力着实让她佩服,她差点儿忍不住就告诉他了,可是为了火狐狸的终身幸福她还是极力忍住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虞长扇才彻底摆脱了风轻语的纠缠,快步向厨房走去。
谁知,刚经过莺莺的房间便听到里面传来令人作呕的粗噶笑声,仿若公鸭子在叫,虞长扇原本并不在意,但却猛然想到了那伙强盗,不由得大骇,连忙停下脚步,蹑手蹑脚地贴在门外,舔了舔手指便将纸窗戳了个小洞,眯起眼睛望去,顿时看到一个精悍大汉,腰里别了把大刀,却正是那络腮胡子王三刀,一边愤懑地喝酒,一边爆粗话:“那可恶的臭婆娘非但逃之夭夭了,竟然还卷走了我们的宝贝,若是让我逮到她,我定会给她三刀送她去见阎罗王!”
“咳咳,老三,我怎么说来着,要文雅,尤其是当着这娇嫩可口的美人面。”鸭子又在乱叫了,虞长扇只觉耳膜要被震破了。
“还美人呢,我看那婆娘八成就是蛇蝎心肠!”王三刀怏怏地说道,随后直接举起酒壶对嘴吹。
虞长扇心下大骇,这俩盗贼不在山头蹲窝怎么跑这儿来逍遥快活了?
却听鸭子寨主粗噶着声音道:“美人,你这衣服可真俊,尤其是……哦呵呵……”
莺莺娇声笑道:“这个啊,可是我们坊里的美人做的!”
虞长扇哪里料到莺莺竟然将自己报了出来,慌忙站起身,谁知一不小心,直接撞门向前倒去,生生跌倒在众人面前。虞长扇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了脸爬起来就向外跑去。
寨主和王三刀面面相觑,还没闹清这是怎么一个情况,便听莺莺略带惊讶地娇声道:“就是这个美人!”
谁知这两个呆子根本没有听出这话的真正意思,那寨主便一把将莺莺揽入怀里,用他那自以为悦耳的粗噶声音说道:“再美也不及我怀里的这个美人美啊!”
厢房里旋而传来娇滴滴的笑声以及刺耳的鸭子叫声。
虞长扇只是听听便觉得心里发慌,因而牟足了劲儿向前跑去。因为捂着脸,低垂着头,也没看路,只是见了弯便转,见了庭廊便奔去,完全听不到周遭因为诧异而叫住她的声音。
如今的模样,即使站在那群强盗面前,他们也不一定认出自己,但是虞长扇却完全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只是一味地逃窜。
然而,刚一转弯,便蓦地迎上一袭纤白素雅的身影,虞长扇大惊,连忙停下脚步,却因为惯性直接向前倾去。
只听冰冷如石的声音蓦地响起,“公子,小心!”一抹青衫长袍凭空而现,只是一个闪身,便将白衣人巧妙地护在了身后,而虞长扇则因没了肉墙而硬生生地摔倒在地,力道太重,冲击太强,掌心顿时擦掉一层皮去,猩红的鲜血顿时渗了出来。
锥刺般的疼痛顿时四散开来,但是虞长扇却全然感觉不到,仿若此刻受伤流血的手并非是自己的,什么“十指连心”的说法也跟她毫无关系。只见她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手掌下竟已渐渐渗出一小滩血泊来。而虞长扇,双目圆睁,表情惊愕,仿若亲眼目睹了人间炼狱的惨状,双肩禁不住微微颤抖着。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我听错了,听错了……心里不断重复着,重复着,仿若既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又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让人看了,不禁有些触目惊心,心生怜悯。
白衣人微微蹙眉,缓缓从青衣人身后走了出来,伸出纤纤素手,只见十指修长葱白,指节晶莹剔透,明晃的灯火下泛着盈盈光泽,十分好看,只听他柔声道:“姑娘,你还好吗?”
姑娘……
虞长扇听了,只觉可笑,曾几何时,他亲昵地唤她作扇儿,后来又冷声唤她作虞妃娘娘,待他夺了天下却又唤她作扇儿,如今却只能唤她一声姑娘,呵呵,可笑,可笑……他不知道这称呼的每一次转变都好像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她心脏上剜割,直教她痛不欲生,悲痛欲绝,几近窒息。
然而,让虞长扇更痛心的是,她以为自己彻底绝望了,彻底割舍了关于他一切的一切,没想到再一次不期而遇时,情绪竟会如此波动,心里翻江倒海,无法平息。更可悲的是,她竟然因为他未能一眼认出自己而心伤。
虞长扇啊虞长扇,你终究是这样一个懦弱而没有心肺的女人,你难道忘了他的无情吗?忘了他的狠心与决绝吗?是他,一点一点逼死了所有你爱的与爱你的人,是他,一步一步将你逼上了绝路,如今你已再也无法回头……
虞长扇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眼里盈满了泪水,却紧咬唇瓣不让眼泪轻易坠落,因为她早已发誓再也不要为这个男人掉一滴眼泪。
于是,她连忙爬起身来慌乱奔去,完全对那只素白如玉的手视而不见,不多时便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了。
溯月抬起绝美的脸颊,如若星辰的眸子顿时泛起一层模糊不清的氤氲,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袭来,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绝不是她,绝不是,因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公子。”
耳边响起阿石冰冷的声音,而他的心却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川,比这冷上了几百倍,几千倍……他的心早已冻僵了,麻木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嗯,走吧。”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柔柔的,仿若初春的一缕清风,带着几许温柔惬意,极尽缱绻悱恻,又若瑟瑟而来的秋风,夹着几分倦意,几许萧索,几抹凉寒。
话音落下,溯月便抬脚缓缓走去。
阿石随后跟上,只是面色冷凝地回头望了眼虞长扇身影消失的方向,脸上微微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