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潮湿，昏暗，阴冷，虞长扇虽并不在意，却依旧感觉阴风阵阵，不禁打了个哆嗦。再望向上官惜玉，便见其唇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浑身颤抖着，不由得骇了一跳，“娘，你这是怎么了？”慌忙探了下额头，触及之处滚烫骇人，竟是染了风寒。
于是，她连忙来到铁栏旁，大喊道：“来人哪，我娘病了，帮我们请个大夫好吗？来人哪！”
一狱卒满脸鄙夷地走了过来，嘲讽道：“我说虞妃娘娘，你以为如今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吗？啊呸，虞府叛国通贼，人人得而诛之，怪不得子乌城一站月国军队全军覆没，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贼人通风报信，透露军机才造成的吧！只不过这虞鸿老贼没想到竟然把自己儿子也搭进去了，真是老天有眼啊！如今你还想请大夫？呵呵，将死之人，早死晚死都一样！”
虞长扇苦涩地摇头，没想到堂堂月国护国将军竟沦落到被人憎恨和嘲弄的地步，虞长扇只觉心痛，又何来的力气和狱卒争执。
死，何曾畏惧？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却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她终究只是个没用之人，没法阻止哥哥去战场，没法护李思思周全，没法规劝彩云公主从悲痛之中走出来，而如今，虞府陷入为难，自己却依旧无能为力。
她真的不确定自己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代？难道只是为了让她见证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苍白无能吗？
“段大人，这边请。”狱卒突然恭敬地将段青山引了过来，只见他的手上托着一金灿灿的布卷，虞长扇大喜，莫非是皇上传旨放了他们？
“虞长扇接旨。”段青山并未多说，直接宣旨道。
“臣妾接旨。”虞长扇慌忙跪了下来，上官惜玉等人也赶紧跪了下来，对这圣旨心存希望。
看到众人的狼狈之色，段青山眉头微蹙，却接着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虞妃虞长扇虽为叛国罪臣之女，却为人善若，生性温良，且怀有皇室子嗣，特免其死罪，委其尊位，贬为庶民，打入冷宫，钦此。”
虞长扇大惊，目瞪口呆地望着段青山，仿若在确定他是不是漏了些什么，但是段青山却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肯定地摇了摇头。
上官惜玉却大喜，听到虞长扇可以逃此一劫，简直比听到自己得到赦免还开心，因而慌忙扯了扯虞长扇的衣袖，催促道：“扇儿，快接旨。”声音沙哑无力。
然而，虞长扇却做了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不，娘，既然无法为虞家洗清冤屈，扇儿宁可一起死，也不愿苟且而活！”意志坚定，绝不改变。
“啪”的一声脆响落定，虞长扇怔怔地望着眼前怒目而视的上官惜玉，她喘息着，苍白的嘴唇哆嗦着，怒意横生地说道：“你这个不孝子！难道真的希望虞家断子绝孙九族尽失吗？”手掌火辣辣的，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疼痛，只是心却滴血，她疼爱的孩子，从未责骂过，更没有失手打过她，但是如今，为了扇儿的生命，宁可让她恨自己也要打醒她！
“娘……”虞长扇怔怔地唤了声，眼泪扑簌而落，她并非不知道上官惜玉的苦心，她一点儿也不怪她，只是，让她一个人独活，一个人眼睁睁地望着虞府上下几百人伏诛她做不到！
“段大人，带她走！”上官惜玉别过头去，冷然却又坚定地说道。
“是，夫人。”段青山知道此时此刻的难舍难分，但这是皇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若是流失，怕是皇上也活不下去了吧……想着，他便上前扶起虞长扇。
踉跄起身，虞长扇却又猛然扑进上官惜玉的怀里，呜咽道：“娘，我不走，呜呜，我不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要跟娘在一起！”
上官惜玉极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遏制自己表现出对虞长扇的举动毫不动容，接着冷声道：“从此刻开始，我已不再是你娘亲！段大人，快带她走！”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再不走她就舍不得放开虞长扇的手了。
“娘娘，我们走吧。”段青山上前扶住虞长扇，却被她甩袖弹开了，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娘，你就是我娘，生生世世都是我娘，娘，我不走，别让我走好不好！扇儿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扇儿还没尽过孝道呢！”
上官惜玉眸光一冷，突然拔下发髻上的碧玉簪，抵在脖颈上，冷声说道：“扇儿，若你再任性，我上官惜玉就当即死在你面前！”
声声凛然，骇得虞长扇顿时呆若木鸡，但是转而立刻抓住了上官惜玉的手，“娘，你若一心寻死，扇儿也与你一起，即使到了地府，扇儿也要尽孝道！”
“扇儿，你真心想要逼死我，想让我死不瞑目吗？”上官惜玉厉声叫道。
“娘，扇儿没有，扇儿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虞长扇再一次泣不成声。
“娘娘，得罪了。”无奈之下，段青山只好将其打晕，然后一把抱进怀里，“夫人，皇上让微臣代他说声抱歉。”
他看似万人之上，至高无上，权力无边，实际上不过是个傀儡，是个不祥之人，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扇儿……”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握着簪子的手无力地垂下，碧玉簪顿时砸落在地，折成两段。望着昏迷的虞长扇，她紧紧抓住了虞长扇的手，怕是最后一次这样握着她了，最后一次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她喃喃道，“扇儿，好好活下去……”
“夫人，保重。”说着，段青山便转身向外走去。
“小姐，保重……”一旁的娥儿早已泪流满面，她发誓要照顾小姐一生一世，却没想到竟要命丧于此，一时间悲痛欲绝。
但是，刚走出牢房，段青山顿了顿，转过头来望着娥儿，说道：“还不快跟上。”
娥儿微微一怔，慌忙抹去眼泪，快步跟了上来。
虞长扇醒来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破旧的帘幔随风轻舞着，怔了怔，却蓦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阴冷，昏暗，虽然没有牢房那般潮湿，其荒凉冷寂的气氛也差不多了。
细细望去，竟觉得异常熟悉，慌乱之中，轻轻唤了句：“娥儿。”却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在冷宫，而娥儿他们却在地牢，不禁一阵心凉，如果所有人都离她而去，那么就剩她一个人苟活又有什么意义？
“小姐，你醒了？”
就在这时，娥儿清脆悦耳的声音顿时传来，虞长扇心头一喜，仿若从没有听过如此美妙动听的声音，连忙迎了上去，“娥儿，娥儿……”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这样一个劲儿地唤着娥儿的名字，生怕自己再也不能这样任性而随意地叫她的名字了。
“小姐，段大人有话要说。”娥儿眼睛微微****。
虞长扇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原来这段青山自虞长扇昏迷后就一直在门外守候，此时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依旧恭敬地施礼道：“娘娘。”
“呵呵，”虞长扇苦笑，“段大人不必多礼，如今我不过一介草民，更何况在这儿冷宫之内……”想着想着，便泪眼婆娑，心中酸楚不已，“段大人，难道就无力回天了吗？”
段青山皱眉，“娘娘，微臣正是为此事前来。”段青山顿了顿，接着说道，“皇上听闻虞府上下都被抓了以后便召集微臣商量此事，只是，这件事并非单纯的叛国通贼，里面牵扯了太多机密，恕微臣不能一一跟娘娘解释。但是微臣想说，皇上为此费尽了心力才只能争取到这个结果，希望娘娘不要记恨皇上。”
记恨……她怎么会？她不是不知叛国通贼的罪过，能够免她一死已是不易，她竟然还奢望着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原来她对他的要求竟如此多？只是，一想到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虞鸿以及和自己断绝关系的上官惜玉，虞长扇便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心痛，或许她是可以救他们的……
然而，也只是或许而已。
“皇上呢？”她收敛自己的心伤，勉强露出一脸平静。
段青山眼眸一黯，怔了怔才回道，“皇上身体微恙，所以没法来看娘娘。”
这便是他不能亲自前来的原因？他竟然连床也下不了了吗？
刚刚才抑制住的情感竟如山洪迸发，一下子涌了出来，只觉喉咙一甜，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小姐！”娥儿惊恐地叫道，慌忙掏出手帕为其擦拭。
“娘娘，请保重！”段青山也心慌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干干站着。
“没事……”吐出血来，好似心里的郁结也连带地吐出来了，反而觉得舒畅了不少，但是虞长扇还是放心不下平阳，连忙问道，“皇上他怎么样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脑海里总是时不时会冒出他苍白如鬼魅的脸来。
“娘娘万万不可！”谁知段青山连忙阻拦道，“如今娘娘才刚逃过一死，还是等风波平定下来吧。”这个节骨眼上，哪怕虞长扇闹出一点儿动静，即便她怀有皇族血脉，便是杀无赦！
“那么我还能再看见到爹和娘吗？”虞府上下都在地牢里，让她一个人怎能过得安生？
段青山摇了摇头，那表情仿若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难道我连见他们一眼也不行吗？”虞长扇揪心地疼痛。
“不行。”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虞长扇的心里，这便是身为这个时代人的苦楚和悲哀。
“呵，呵……”她突然苦涩地笑出声来，嘴角残留的血痕异常妖冶而凄绝。
“小姐……”娥儿忧心忡忡地唤道。
虞长扇长长叹了口气，“还请段大人待我照顾皇上，告诉皇上我很好，不用挂心。”声音苍白无力，她缓缓向那冰冷僵硬的床榻走去，“娥儿，我累了，想睡了。”
段青山眉头紧蹙，却也只能默默离开，再不忍看到这个女人的悲伤神色，仿若视线一旦触及，也会跟着忧伤难过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