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平阳聊了一夜,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但是每每想到哥哥,想到彩云公主,想到爹娘,便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就这样郁郁寡欢了几日。
这几日,彩云公主看起来并未异常,反而比以前更加安静更加恬然了,每次去锦绣宫,几乎都能看到她静静地坐在明晃晃的阳关下,粉嫩的小脸虽然失了些许红润,却依旧可爱得紧,她总是这般忙碌地为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
有一次,虞长扇调侃道:“云儿,你做了这么多衣服,以后都穿不完了。”
彩云公主微微抬起头来,望向有些刺眼的阳光,轻笑道:“能做多少是多少吧,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便再也无法为他做衣服了……”
后面的话语几不可闻,但是虞长扇却听得清清楚楚,不在了?不由得大惊,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正当她想要进一步询问的时候,彩云公主忽然转过脸来,露出了最为灿烂的笑容,说道:“云儿的意思是说,小孩的衣服很不耐穿的,所以我做了很多。”她将已经缝好的衣服一一摆在虞长扇面前,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这个肚兜是婴儿时穿的,我做了三件,这样就不怕脏了。这件小衣服是一岁时穿的,皇嫂你看,这件衣服是两岁时穿的,这件袍子我做的很用心,是三岁时穿的……”
她竟然做了这么多衣服,从刚出生一直到十三岁的衣服都有,大大小小的一大堆,看得虞长扇竟然有些心疼,但是她却苦涩地笑道:“呐,你这些可都是男孩儿的衣服,你怎么这么确定是男孩儿?”
“皇嫂,你看——”说着,彩云公主竟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摞衣服,一搭眼便知是女孩儿的衣服,各种各样,也是从刚出生到十三岁各个年龄阶段的,“就因为不确定,所以云儿也做了一套女孩儿的衣服。”
虞长扇心头一紧,突然紧紧抓住了彩云公主的手,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她定是将自己困在锦绣宫内,夜以继日地做这些衣服,不然任是神仙也无法变出这般做工精细而异常用心的衣服,鼻子就忍不住酸涩。
“对了,皇嫂,想好名字了没?”彩云公主突然露出笑容,略带欣喜地问道。
“这个……”虞长扇微笑着摇了摇头,话说至少还有五六个月孩子才会出世,而且她根本没有未雨绸缪的心思,就别说名字了,再说是男是女也不确定,所以压根就没想过取名字这事。
“皇嫂,这个应该早就想好了,不然你怎么跟他对话的?”
“呃?”虞长扇想了想,也只是唤了句“孩子”而已。
“皇嫂,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赶紧想个名字才是。”彩云公主嘟着粉嫩的小嘴道。
“呃,云儿,既然如此,这个就交给你吧,我对起名字着实无力啊!”想到起名字,虞长扇便又想到老妈赐予自己的这个名字了,若非这么复古,或许她就不会突然走进这个时代的虞家小姐的生活中了。
“我来?”彩云公主多少还是有些震惊的,起名字这种大事竟然交给她了!她实在是太过受宠若惊。
“嗯,是啊,你可要好好想哈!”虞长扇嬉笑道,将这么棘手的问题交给彩云公主或许也是件好事,这样她就可以减少做衣服的时间了,也能好好休息一下。感觉到掌心温软的小手上都磨出茧来了,虞长扇异常心疼。
“好吧。”彩云公主应道,她一定要好好考虑。
娥儿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然而看到彩云公主面颊含笑,不知为何,竟微微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了。愣了半晌儿,决定还是先告诉小姐,于是,凑近虞长扇,面色凝重地沉声说道:“小姐,少爷的尸首运回来了。”
虽然轻不可闻,但是彩云公主仍旧捕捉到了,一双紧紧握住衣服的小手一抖,膝盖上整齐的衣服随之而落,微微红润的小脸顿时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
他,他……回来了吗?
彩云公主紧紧揪住了裙角,咬住了唇瓣,只觉心痛不已,无法呼吸。
虞长扇也是猛然一颤,待听到哥哥遇难到现在已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这一切不过是弄错了,闹了个乌龙,这样便还有一丝希望,一种希冀。然而如今,他回来了,却已没了呼吸,她再也没法自欺欺人了,更没有办法去让彩云公主不难过了。
所以,看到彩云公主如此悲伤的模样,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彩云公主冰冷且颤抖的手,一直沉默不语。
良久,虞长扇才恍然想起了什么,怔怔地问道:“娥儿,丧葬为何日?”
既然彩云公主已听到,娥儿也不再隐瞒,缓缓应道:“三日之后。”
“嗯。”虞长扇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皇嫂,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回去?”虽然阴阳相隔,但是至少在他入土为安之际见他一面。
“嗯,我们一起迎接他回来。”虞长扇哽咽着,豆大的泪水已止不住夺眶而出,她想在彩云公主面前表现得坚强,然而在这个时代,她终究不过是和彩云公主差不多的年纪,无力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
反而是彩云公主,一反往日的抽泣,这样平静而安然地望着虞长扇,只有她冰冷且颤抖的手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和皇上请示后,虞长扇和彩云公主便再也不愿等待,踏上了回府的征途,她第一次恨这马车的无力,真希望有飞机,那样的话即刻便可以到达目的地。可是如今,她们已经在路上颠簸了一天了,但是仿若路程还遥遥无期,焦急之心无以言表。她们都擎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知心地望着彼此,只有她们才真正了解彼此的感受,了解彼此心底的痛楚。
其实,虞长扇和虞思远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而且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但就因为这样,因为这份平淡无奇的生活,才更让她处处想起他英姿飒爽的身影,想起当她八爪鱼似的攀爬在他身上时他因尴尬而通红的脸颊,想起他唤着她“扇儿”时的温柔而宠溺的表情……
还以为他会一直陪伴在身边,永远做那个受自己欺负的哥哥。可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便离开了,彻底地没了呼吸,再也没了记忆,便不会忆起曾经深深刻在生命里的那些人那些事了。
原来,那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相信而已。
一路上,她们都沉默不语,好似再也没有什么话语可以让彼此平静下来,好似她们已经忘记了还有说话的能力。就这样,又颠簸了一天多,终究是到了虞府。
下了马车,便看到白茫茫的一片,肃杀,清冷,萧条,悲凉,再没有什么比她们看到这刺眼的白色而更心痛了。虞长扇原本那样深爱着白色的纯净,但是现在只觉揪痛不已,举步不稳,好在和彩云公主相互搀扶着,才不至于腿软而倒下。
“小姐,公主,我们进去吧。”娥儿同样心痛地说道。
虞长扇点了点头,便踉跄而入,不知走了多久,当她几乎以为就要被这刺眼的白色淹没的时候才终于来到了灵堂,上官惜玉早已跪倒在一旁,泪眼朦胧,脸色惨白,不时地抽泣,虞鸿虽然站立一旁,却目光呆滞,神色颓然,虞长扇见了,只觉他们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老上几分,看得虞长扇异常心疼,连忙跪倒在上官惜玉身旁,紧紧地拥着上官惜玉颤抖着的双肩。上官惜玉完全不在乎平日的礼节了,她目光涣散地伸出手来抚上了虞长扇的手,好似在安慰虞长扇,又仿若在安慰自己。
但是,虞鸿却依旧恭敬地行了礼,“末将参加娘娘,公主。”随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了,他的心已经碎了,曾经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唯一的儿子,而如今这唯一可以继承虞家大业的人也魂归西天了,如今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他如何安心终老?
彩云公主自从踏入这灵堂,便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门内,怔怔地望着灵堂中央的灵柩,仿若直到现在还不相信躺在那个曾经活生生的他此刻就躺在这灵柩里,她不相信,更不愿承认,因为他还未来得及跟她告别,又怎会忍心丢下她独自离去?
良久,她才缓缓提起一口气,踉跄地迈步上前,一步一沉重地向灵柩走去,直到那人熟悉的容貌一点点儿呈现在她的视野里,她蓦地跪倒在灵柩旁,望着这里面躺着的俨然没了生气的人,眼泪终于刷刷而落。
“思远,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她声嘶力竭地喃喃道,“你就这么忍心舍得留下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吗?你说过要教我骑马,要带我去草原,要和我一起游走天涯,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临走的时候,你还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凯旋而来,难道这些——你也都忘了吗?”
可是,无论她说什么,灵柩里的人早已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了,这些日子以来,若非保存的完好,怕是也早已被蛆虫腐蚀了吧,能见到他一面已是万幸,再也无法乞求他可以睁开眼睛看看她最后一眼,更不敢乞求他可以开口轻唤她的名字。
彩云公主知道,这一切均是不可能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这样奢望着,还有一丝侥幸,一丝觊觎。
“思远,你快醒来好不好?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耍小性子随便和你生气了,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醒来,思远,你怎么忍心一个人离开?你快回来,我们都在等你!思远……”她抚摸着他僵硬的脸颊,摇晃着他冰冷的身体,希望因此可以将他唤醒,可是一切不过是徒劳,毫无用处,因为他早已沉眠,葬身于无情的战争之中了。
“云儿,别这样,哥哥他已经去了,就让他安息吧!”虞长扇见势慌忙上前抱住了彩云公主,生怕她再继续悲痛下去,却依旧阻止不了她的哭泣,哭吧,或许泪流干了,所有的哀怨和痛楚也一并流干了,那么就不会感觉那么痛苦了。
“皇嫂,他还没跟我告别呢!为何就这样离去了!”她不甘心,为何她深爱的人就这么离她而去了?
“云儿,别这样,别这样……”她无法安慰彩云公主,因为即使是她,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这一切并非哥哥的错,错就错在不绝的战争,错就错在溯月的推荐,若非是他,哥哥或许还站在她的眼前,对着她尴尬却又温柔地笑呢!一切都是因为他……
“思远,你快醒醒啊!”彩云公主的眼泪抖落个不停,将虞长扇的衣衫都打湿了,再也不忍看到她如此悲痛的模样,虞长扇刚想张口说什么,水中怀中一沉,便见彩云公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