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永昌七十五年。
深秋。
苍南郡,凤梧城中,王家府邸外。
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王家宅院。
“呦!小琴你看见了没有,那是新来的姑爷!”
“很好看,是书生。”小琴点头道。
“小琴,你是不是动了春心。要是被大人们知道了,你的屁股要挨板子了。”
“小娟,就你胡说八道!你再……乱说,我可要把你暗恋高护卫的时候给抖出来了!”
“你敢!没有的事。你说小姑爷就算再好看,能配上我们家大小姐吗?”那小娟得意的道。
不过,她秀眉微蹙又道:“我们家大小姐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偏偏挑中了南安李氏?”
“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听说,小姑爷那方面不行,所以大小姐指他入赘我们王府,给她挡箭,好绝了那些贵公子的心思!”
“我就说嘛,就算小姑爷再好看,也是瓦砾,怎么能配上鸾凤。喂……小琴,你指的小姑爷那方面不行,是指的哪方面……”
“小娟,你明知顾问,就知道欺负我,我要去告诉高护卫,你暗恋他。”小琴稚嫩的脸绯红色,落荒而逃。
随着一道吱呀声,木门慢慢地合拢,最后一抹斜阳也被隔在房门外,屋内的铜灯点亮起来。
灯影下立着一位少年,身穿宽袖青色绣青鱼纹的儒服,发髻上插了根竹簪,面容清秀,眼神清澈。
“这个大概就是下马威吧!没有安排个人和我商谈这婚事的章程。真的要把我当做下人来看啊!”
对于自己的处境,那少年心中跟明镜似的。
入赘在大晋可是一件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啊!
“是啊!有什么好的呢!入赘是丢脸,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族中那些人,看我眼神是那么的嫌弃。那些年,我活着跟条狗差不多,我的脊梁骨或许早断了吧!”
那少年感叹了声,想起那些往事来。
他摇了摇头,甩开那些杂念,打量这间房屋。
屋内很大,摆设有榧木圆桌、梨木床椅、靴架、浴桶、铜器、描金纹红的漆器、翡翠锦绣彩画屏风等,屏风在上题字的是大晋的书法名家。
突然,少年抬起步子,走向书桌前面,发现笔架上挂着一只朱色描金线的毛笔,拿起手里细细的把玩。
他讶然道:“这是官品!这上面有大晋皇家制造局的铭文,不会有错的。这是……是天学笔……”
他低头拿起雪白色,手感温润的白纸,叹道:“这是难得一见的天符纸。也是官品!”
忽而,少年放下手中的天学笔,原本扬起的眉毛又拧了起来,神情多了几分沉重,“那王家人知我喜欢文墨,特意备下这难得一见的官品。但我李南风非笼中鸟,有得道成仙的大愿。”
思忖片刻后,那个叫李南风的少年,又开口道:“道经有云:天道五十,天衍四九,遁一。天地万物终有一线生机,我未尝不可借得这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他提笔挥毫在天符纸上写下一个“一”字。
片刻后,李南风撂下毛笔,背着手,透过格子窗柩,凝望着天边新升的皎月,忽而想起一个娇弱的身影来。
“对不住!哥哥不是你,没有那么高的天赋。哥哥是废物,自然也得不到其他任何人的怜悯。可是哥哥不想永远地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尽管,入赘很丢人,很没面子......”
二鼓时分,皎月高悬天际,整座府邸笼罩在清月的光辉之下。
一个青衣中年人快步迈向这府邸中央的主府。
厅里端坐着一位老者,童颜鹤发,华服大氅,大氅纹有仙鹤,似要展翅而飞,直入云海。
老者虽慈眉善目,但不威而怒。
中年人跪坐请安,然后落座,他皱着眉,细长的指甲敲打在木椅上……
许久后,这中年人方才开口:“父亲,您怎么就同意了娇儿这门婚事呢!那个叫李南风的孩子来自南安李氏,虽说那李家也曾有过化龙境的高人,但大浪淘沙,世事变迁,李家早就作古。那么多王孙公子不选,偏偏选中了他。要不是高宣那个胆大包天之狗贼大张旗鼓的把那个孩子接回来,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父亲,您倒是说句话啊!”
那老者缓缓地睁开眼睛,只一眼,那中年人心里就打怵起来,心知刚才的话有些重了。
那老者淡淡道:“真不知道你这种没用的东西怎么会生出娇儿如此出众的女儿来。此番联姻乃是娇儿的意思,是青玉派的决定。娇儿的境界现在正是半步命海的境界,只需要两三年的功夫就有命海有望。一旦进入命海,那我王家将不可同日而语了……”
听完这话,中年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片刻后,他才从惊愕中理清了头绪,面色涨红,欣喜如狂,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之前不是真元境九层吗?我……没想到,没想到,娇儿竟然马上要突破命海境了,这……这真是祖上有灵,祖上有灵……”
“此事攸关我王氏家族的命脉,万不可泄露!少安,为父教导过你,遇大事须养静气。此次联姻,我很看好。那些豪门贵族打的什么鬼心思,你还不懂吗?娇儿演这一出戏,借此脱身,安心修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大道之争,争得是机缘。娇儿的宗派里能者辈出,要从这么多人中,争得那一线踏入命海的机缘,不可谓不易,这其中之情形如履薄冰。我们身为长辈,更应为她分忧,不可让她分心……”
“父亲!我知道错了!”王少安跪倒在地,“那父亲大人,那个孩子该怎么办!”
老者扬了扬手,有些不耐烦,“就当圈养了条狗罢了,好好养着就是了。我们偌大的一个王家还养不起他一个文弱书生?若是听话,王家让他富贵一辈子。若是不安分……哼……”
“圈养的一条狗?“王少安面露苦笑,却又不敢做声,只好应声道:“父亲,那孩儿告退了!”王少安躬身缓缓的退出厅堂。
等到王少安退出大厅,从侧室的屏风处的阴影走出一个干瘦的人影来。要是王少安在此,一定会认出来,这便是被他大骂为狗贼的高宣。
高宣纳头就拜道:“谢老主人信任,我高宣虽死难报,只是少主对我似乎有些疑虑……”
“安儿,性子弱,不能成事。这世间险恶啊!我早年就不该让他去京都的国子监读书。他读书都读成书呆子了。他的那些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和高岚两兄弟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也算是我半个儿子。娇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算是你半个闺女,这件事还需你用些心才是。过几天,找了府中的侍女做小姐的替身,办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这期间,万不可出任何差错,万不可落下话柄。这面子做好了,只要无伤大雅,里子的东西,大家都无所谓……”
高宣又伏身跪拜道:“多谢老主人,老主人视我如己出,高宣敢不以死相报,这件事,我一定会办的体面和周全,一定让大小姐安心修炼,早日鱼跃龙门。”
老者叹气道:“命海一途,如同天堑,古今多少天才皆葬身这天堑面前。就算是我,恐怕今生也是无缘得窥天道了。天幸我王家有娇儿,这一天堑,娇儿必能逢凶化吉……你下去休息吧!”
老者挥了挥手,高宣躬身告退。
这老者身体如一颗千年的古树一般,一动也不动,与这大厅化为了一体,整个主殿又陷入像死水一样寂静之中。
高宣从大厅里退出来后,背脊后已是冷汗一片,遍体通凉,暗道:“老主人是真元境八层的道法修士,这气息已是如海如渊,势如千万军马碾压,深不可测,真不知道这命海境界的修士又是如何!唉,看来这我辈子只能踏步炼元境了,这跨入真元境都是奢望……”
随即他摇了摇头,“没想到大小姐即将跨入命海境了。我定要好好抱住大小姐这棵大树,只要讨好了大小姐。她赏些灵丹妙药给我,我便真元有望。”
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来,“糟了!我还有件事忘记禀告老主人。我一路把那小子从南安李氏接回来,发现这小子,貌似恭顺温良,其实心机很深......算了!我还是想点办法先稳住这小子吧!别让他出什么幺蛾子。一条被圈养的狗,谅他也不敢给老子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