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尔生深情的看着向他款款而来的佳人,泪流满面。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如瀑的青丝挽成了端庄的发髻,青色的罗裙换成了雍容的紫色,容颜也变了,眉眼里少了原来的活泼灵动,身形也瘦了。
可他不需辨认,就知道,那就是他渴望见而不得的那个人。在失去手臂之前,她是他最亲密的伴侣,是让他心生绕指柔的人;在失去手臂之后,她是别人的妻子,是让他自惭形秽的人。
文尔生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重逢的时刻,每一次他都会不知所措:会恨吗?怒斥她的背叛,用怒火焚尽昔日情分?会逃吗?以前的骄傲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化作最强烈的自卑,像丧家之犬一样走开,并期待她把那落魄的背影和他联系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当他们重逢之时,他的心里,只有无尽的喜悦欢愉。
「清漪,你来了。」文尔生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十分平淡,仿佛他们只分开了几个时辰,而非数年光阴。
「我来了。」那人回的话里也没有激动的语气。
「你…还走吗?」在握住她的手之前,文尔生还是惴惴的问出了最关心的话。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笑了,这一笑,仿佛是画像里的洛神现身凡间。原本高高在上的仙女因为这一笑,而有了人类的气息,有了生命的美丽。所以,鸟儿都围绕在她的身边歌唱,花儿也争相在她的身边绽放。
文尔生要醉了,他有一种时空错位的幻觉,眼前的人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不但连容貌,就连灵魂,也一同回到了他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悲剧还未发生,他的命运还未转变,「金童玉女」、「神仙伴侣」还是用来描述他们的说法。
他快忘记,自己现在只有一条手臂去拥抱他的梦中人了。
丁一感到那扼住自己喉咙的力量松动了一些,但他的头脑还没有完全得到清醒。他胡乱的拳打脚踢,好像身体又有了力气。
「哎哟!」丁一一拳打出去,剧烈的疼痛从手上传来。这一次他打中的不再是那诡异的,泥沼般的「墙」了。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看到眼前犬牙交错的木藤,那是让他疼痛的罪魁祸首。
他懵了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才开始打量自己置身的新环境,然后他就看到了文尔生。文尔生盘腿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只有一双眼睛充满了温柔。
这点温柔在丁一看来有些诡异。不但诡异,而且猥琐。
「花痴?」丁一的注意力全被处于奇异状态的文尔生给吸引了。
他一边警惕的维持着他认为的「安全距离」,一边饶有兴趣的全方位的观察起来。围着文尔生转了几个圈之后,他鼓起勇气的用手在文尔生的眼前挥了挥,算是一种试探,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别人呆住之后的自然行为。
「嗨,你没事儿吧?」丁一轻轻的问。问完之后他就暗骂自己多此一问,哪个没事儿的会是这种造型?
然后,他就发现,对方不但有事,而且还很不妙。因为他发现对方那诡异而猥琐的眼神正在逐渐减弱。开始那让人看到就想防卫的眼神慢慢的变得无害起来。这是丁一的直接感观。他不明白,这是因为对方体内的生机正在逐渐消失,瞳孔已逐渐散开了。
但他也感觉到这个人恐怕要有生命危险了。他不得不做些什么。他慌乱的摇晃文尔生的肩膀,企图摇醒他,毫无作用;他在文尔生的耳边大声喊叫,没有反应。
在忙乱得团团转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文尔生面前的白色瓶子。这不合理的存在让丁一觉得,瓶子和眼前男人这奇怪的状态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他拿起瓶子看了看,又闻了闻。他把瓶子送到文尔生的嘴边,想灌一点汁液进他的嘴里。最后他又把瓶子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干净净。
丁一做了一切死马当活马医的举动,但没有任何一样动作得到了反应。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该死的空间里,所有的挥拳都没意义,从拳头击中的落点处得不到任何回应。
终于,丁一再也感觉不到文尔生的呼吸了。丁一愤怒而懊恼的叫喊了几声。
直到现在,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无能。他阻拦不了季阳旭,找不到吴明,甚至连这个陌生人,都要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接着,他又为这个陌生人生出了几丝悲伤之情。虽然素未谋面,但生命的逝去总是会让人悲伤。他决定花些时间将这个人给埋了。
他没有铲子,周围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有无数的落叶。他把文尔生放平躺在地上,再将落叶铺在他身上。
「对不起了,大哥,没法让你入土为安了。」丁一不免有些歉疚的说。他心里还是认为这个人的死,他有一些责任在。
丁一拿起一片树叶,两个手指在树叶上摸了摸。然后,他将文尔生周围的落叶给清开,然后在外面一圈铺了一层叶子。
丁一掏出火石,说:「得罪了,大哥。这荒山野岭的,怕野兽把你的尸首给吃了,那太不体面了,我们将就点,火葬。幸亏这儿的叶子比较干燥,不然你这火葬都来不了。」
沉浸在温柔乡的文尔生感到年轻的活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那是爱情的魔力吗?
「清漪,你有没有感觉到?」
「什么?」
「你有没有感觉到体内有股热流?」
「什么热流?」
「一股从丹田之处,流窜到全身的热流。我现在感到浑身都是力量。」文尔生伸出手臂要去揽佳人蛮腰。
「师兄,不要!」
「清漪,再见到你,我实在无法再控制自己了,我体内的这股热流快要把我冲坏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师兄,你…」
「不但是体内有股热流,我感觉身体外面也很热,不但热,而且很烫!」文尔生陶醉的神情有了一丝疑惑。「烫,烫,实在太烫了!」
文尔生不禁闭眼叫喊出声音来。当他再睁开眼,发现梦中佳人已不知所踪。而他正在以一种奇怪的视角俯视着这个世界。
一个年轻人正站在一个火堆旁,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不伦不类的经文。
「大慈大悲…菩萨…佛祖…你走好吧。」
「这是火葬?这个年轻人很眼熟啊。」文尔生奇怪的看着,「这不是我来时随手救下的小伙子吗,他怎会在这里?」
原来,之前丁一被幻象所惑,以为自己要死在那怪物手中。而解救他性命,令他从幻象中挣脱出来的人,正是来寻找古树的文尔生。
只见丁一转身拿起一个白色瓶子,掷入火堆中。这个瓶子文尔生感觉到很眼熟,他打量周围,发现,这个地方他也感觉到很眼熟。
「哦,这不是扶摇古树吗。」文尔生认出来了。
「那这瓶子是我的呀。那这火葬的是…」
「给我住手!!!」
文尔生的一缕英魂在自己火葬现场的上空无声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