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江莫寒把车子加到最大的速度。
自从去年在父亲忌日那天母亲发过病之后,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母亲一直都好好的,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却说母亲突然犯病,难以控制……他心急如焚,踩着油门,匆匆将路上的其他车子甩过,加速开往爱康精神病院。
当他出现在病房门口时,房间里凌乱不堪,桌子椅子歪歪扭扭,落在地上的东西还未来得及拿起,护士正拿着笤帚扫地上的玻璃渣,桌子上流着一滩水……
病床上,躺着昏睡过去的冯云溪,她头发凌乱不已,散落在肩上、脸上,衣服褶皱,鞋子掉落。江莫寒微微喘着气,喉咙动了动,迈动步子,走入房内。
“江先生,你来了?”
护士慌张地抬起头来,轻轻叫道。
江莫寒站到母亲床前,凝望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母亲,此时,她的手臂上、脸上,似乎有着浅浅的伤痕。江莫寒闭上了眼睛,两秒后,又把眼睛张开,嘴唇颤抖着,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刚才,冯女士突然发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
“就什么?”
护士战战兢兢的,扭头张望了一下门外。
“你实话实说。”江莫寒眼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母亲。
“江先生,病人发病是很正常的,更何况……”
“胡说!”
“江先生。”门口,响起了医生的声音。
江莫寒转过身来,目光如剑。
医生清了清嗓子,走了进来:“江先生,冯女士刚才确实是突然发病的,这种情况很正常,有可能,是什么东西刺激了她,又或者,是她做了噩梦,回忆到了什么……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江莫寒冷冷地看着他,“那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医生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承认,我们采取的方式对病人可能不太好,但是江先生,你是没见刚才的状况,你母亲……真的是控制不住,我们……我们才迫不得已用了绳子……”
江莫寒半天没有说话,他目光微颤,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的母亲,有气无力地说道:“都出去吧。”
医生赶快给护士使了个眼色,两人连连说好,急忙走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江莫寒坐到母亲病床前,伸手摸住母亲的双手,用力握着。目光扫过母亲手臂上的伤痕,最后移到昏睡着的母亲脸上,母亲沉重的呼吸声传来,睡梦中的她还是一脸的惊恐表情。江莫寒不用想也知道,半个小时前,这个房间都发生了怎样惨烈的状况,母亲又是怎样发疯发狂的。
他闭上双眼,鼻子发酸,无论什么时候,在母亲面前,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再次睁开眼睛后,一颗泪从他的眼眶滚落出来,掉在母亲的床单上,渐渐晕染开来。
“妈,你刚才不是说要见我吗?我现在来了。”
冯云溪的脸上,一滴泪从她紧闭着的眼睛中滑落出来,浸湿了枕头。
江莫寒一只手离开母亲的手,伸到她脸上,将她的泪痕擦去。
“妈,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和小露,都等着咱们三人团聚呢。”江莫寒勉强露出微笑,注视着母亲的侧脸。
“妈,爸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我和小露不能再失去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医生说了,如果坚持下去的话,不出一年,你就能回家了。小露现在大了,有些事情不用我操心了,妈,我真的累了……”
透过病房的窗子,依稀可见轮廓模糊的远山,和混沌的天边连在一起。榕树的叶子在窗台投下光影,摇摇曳曳,风吹动枝叶,飒飒作响。
从医院出来后,江莫寒打开车门,正欲钻进去,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前面的一辆汽车,那辆车的车牌号和车型,让他觉得熟悉无比。他皱着眉,快速在大脑中搜寻着有关这辆车的记忆,忽然,一道白光闪入他的大脑……
此时,医生办公室内,陆雪峰正坐在椅子上询问着医生冯云溪的病情,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门外站着浑身带着戾气的江莫寒。
陆雪峰表情变了变,站起身来,几乎是同一秒,江莫寒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等陆雪峰反应过来,便挥起一拳打了上去。毫无防备的陆雪峰被打得倒退了几步,江莫寒怒火中烧,双眼通红,还要冲上去打时,忽然被医生拦住了。
“放开我!”
“江先生你冷静一下,陆先生是好心来看望你母亲的啊!刚才的事,真的纯属意外,这不怪陆先生啊,您别乱打人!”
还未说完,江莫寒的拳头就抡了上去,医生被打得头歪在一边,眼镜都掉在了地上。
“你给我闭嘴!”江莫寒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狠狠地说道,“你这个医生就是这样当的?嗯?有人来看我母亲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我早就说过,谁来看她也要告诉我,你是聋了吗?!”
“江先生,你冷静……冷静一下,我是怕麻烦您啊!再说了,陆先生提着很多补品来,还说是你妈的好朋友,又拿出了几年前他们的合影给我看,这……我才让他进来的嘛!如果是老朋友的话,那也没有麻烦您的必要不是吗?您平时那么忙……”医生被他死死揪着,吓得颤颤巍巍地解释着。
江莫寒紧闭着双唇,恶狠狠地看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松开,医生被甩到了墙边,急忙拿起地上的眼镜戴上。
“小寒……”
墙角边的陆雪峰揉着脸颊叫道,目光焦虑。
江莫寒回过头来,凶狠的目光盯着陆雪峰,良久,他张开干涸的双唇,冷冷地道:“陆雪峰,谁让你来的?”
“我是你妈的老朋友,现在来看看她这难道不应该吗?”
“不用你看!”江莫寒向前一步,狠声道,“你没资格。”
陆雪峰注视着他的脸,干咽了一下,喘着气说:“小寒,你就算再怎么恨我,也得看在我跟你爸妈是老伙计的份上,让我来看看你妈啊!再说了,无论怎样,我毕竟都是你的长辈,你今天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莫寒冷笑了一声,道:“对你,怎么样都不算过分,你记住,我没杀了你就算好的了。”
“小寒!”陆雪峰怒道。
“怎样?”江莫寒逼近他,说道,“我告诉你,别倚老卖老,你是什么货色十一年前就已经定了,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陆雪峰,别再来医院见我妈,她受不了刺激,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状况……就不单是打你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走到医生跟前,淡淡地道:“好好照顾我妈,别忘了,你们头顶上都有监控。”
然后,他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一路上,汽车飞速地行驶着,像是发泄,又像是较真。车窗开着,窗外的风呼呼地刮了进来,吹动江莫寒的头发。他的眼睛凌厉地望着前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有的,只是嘴角轻微的怒火。好不容易埋葬下来的恨意又滋长起来,在心中、在体内、在每根血管里、在每个细胞里,怒火和仇恨无边无尽……
突然,他冒出一个念头。
那个念头不知是怎么冒出来的,但是它确实是冒出来了。陆雪峰毁了他的家,现在,又伤害了他的母亲。而此时此刻,他那最疼爱的女儿却安然无恙地住在自己家中。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对自己仇人的女儿好的道理……而这道理,他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那一刹那,他突然心中一凉,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他的眉头紧皱在一起,胸脯起伏着,口中轻微喘着气,额头上有细细的汗冒出来。
确定吗?确定要那样做吗?
他的大脑旁仿佛有两个声音,一个在说:她是你仇人的女儿,你明明知道这些恩怨仇恨,却还对仇人那样好,不仅将她留在家中躲避逼婚,反而还在平时和她谈笑风生。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和疯病的母亲吗?!
另一个却在说:无论恩怨多么大,那都是陆雪峰一个人的错误,无关其他任何人。陆雨嫣虽说是陆雪峰的女儿,可是她温柔善良,跟自己更是无怨无仇,不仅如此,还为自己做一日三餐,主动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活,感冒时把自己仅有的药拿出来,为自己头疼的方案想出好思路……
他一拳打在方向盘上,闭上眼垂下头去,似乎是在恨自己。
就在闭眼的那一刹那,母亲的泪痕和伤痕又浮现进他脑海里,也许就是那一刻,让他坚定了那个念头。
很多疯狂的事,都是一瞬间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