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天前一日就已吩咐小二备好干粮,套好马车,虽说掌柜出乎意料地死亡,但江楚天也没有半点继续再耽搁的打算,仍决定按原计划赶往CD,以免夜长梦多。
叶珩心中颇觉意外,她本以为按江楚天的性子会追究到底,复又想到,有她和水云烟二人在此,对江楚天多为掣肘,确实累赘。
把尚在怔愣中的水云烟抱上马车,叶珩一跃而上,动作干脆,潇洒利落,江楚天见状,轻声一笑,赞道,“姑娘身手不差。”
叶珩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尚可自保。”若非如此,表哥纵有急事,又怎会任她一人在江湖上行走?只不过,世人看表面,倒也多是小瞧了她。
江楚天点头,伸手递过几枚梅花镖,目光寒凉如冰,“姑娘,一路小心。”拳脚尚可,但气息似是不稳,想来内力微弱,还是小心为妙。
不过是江湖上最寻常可见的暗器,可那坚锐的锋刃却泛着幽幽蓝光,一见便知镖上淬毒,想来也是毒性极强。
叶珩小心翼翼接过,一双眸子湛湛有神,犹如一泓盈盈秋水,看得江楚天微微恍神,不知叶珩为何似是开怀,却又忽的见她敛了神色,温声道,“多谢。”
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多觉暗器淬毒是邪门歪道,想不到这江楚天素有侠名,却并不以此为鄙。
叶珩看着手中的几枚暗器,心头一动,想道,江楚天这人,倒也不似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一般,全是些不知变通的迂腐之徒。
江楚天驾着马,小小的马车在道上摇摇晃晃,缓缓前行,宁静的滇南小镇,渐渐地,被抛诸身后。
马车里,水云烟静静地抱着一个包裹,盯着车厢内的一处角落,眼中一片空茫。包裹里面两个小小的陶瓷罐子,分别装着她的母亲和荆爷爷的骨灰。她紧紧地抱着,仿佛寻求着某种慰藉。
叶珩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暗自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人死了,一把火烧了,恩怨情仇一了百了,只剩下一抔灰,可对活着的人来说,一切,都未曾结束。
叶珩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放在膝上的手,素白如玉,十指纤纤,漂亮得连自己都心生欢喜。
似是想到了什么,叶珩猛地闭上了双眼,脸上一片痛苦挣扎之色。如果那一年,她没有被救,跟着一起死在那场大火里,就不会活得噩梦缠身,痛苦不堪了。
这丫头若是跟着她的荆爷爷一起死,日后就不会有报仇无门的苦了,叶珩冷漠、狠毒地想道。
到底是个精力不济的孩子,水云烟在马车里颠簸着,小脑袋跟着一点一抬,不知不觉间,眼睛就慢慢地睁不开了,只是哪怕在睡梦中,怀中的包裹仍是抱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撒了手。
叶珩冷冷看了一会儿,却见水云烟的脑袋摇摇晃晃地颠着,即刻要撞上车壁,终于伸手护住。
到底是个孩子……看着那稚嫩的容颜,叶珩轻叹一声,小心地将人搂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由自主地轻声哼唱起了熟悉的歌谣,只手有一拍没一拍地,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部……
水云烟睡得愈沉,绷紧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又似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噙着一抹笑,纯净的睡颜,天真无邪。
水云烟双手渐渐松开了怀里的包裹,叶珩小心安置好,才轻轻抱起水云烟,尽量调整姿势让她睡得舒适一些,眉目间一片柔和之色。
轻小细微的歌声,吟着江南寻常曲调,娇柔婉转,说不出的欢悦快活。
习武之人听觉灵敏,江楚天耳朵一动,不知不觉地恍惚一阵,脑中竟浮现起十里碧顷、映日荷花的景象,不过片刻,眉梢一拧,眼中一阵清明,俊秀的脸上冷肃一片,转身掀开了车帘,却见叶珩抱着水云烟,神色一片温柔宁静,顿时失了言语……
叶珩吓了一跳,轻微的歌声顿停,讶异地抬眸,见江楚天这般模样,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歉然一笑。看了一眼怀中睡得正熟的水云烟,食指轻轻抵上红唇,灵动俏皮,示意江楚天莫要出声。
叶珩坦坦荡荡,反倒显得江楚天小题大做。
江楚天自觉无礼,神色一缓,歉意地点了点头,沉默着放下了车帘。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山道此刻又恢复素日的宁静,鸟鸣声声,羽翅扑飞。
青山如画,天碧如水,江楚天心中怅然若失,好一会儿才凝住心神。这一路,他直觉只怕是不会太平,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仍是颠簸,水云烟却是一路安稳沉睡,天色随时间流逝渐渐昏沉,至江楚天停下马车,车厢里早已是昏暗一片。
“姑娘,我们得夜宿于此。”江楚天转身再次掀开车帘,说道,“离这最近的村庄,怕是还得赶上一天一夜,连夜赶路,只怕安生不得。”
叶珩淡淡一笑,“无妨。”心头有些为难,这样抱着水云烟一路,此刻手臂又酸又软,带着她跳下马车极为不便,寻思着该先把她叫醒。
未料江楚天竟伸手,说道,“孩子给我吧!”
叶珩稍稍一愣,莞尔一笑,小心地把水云烟让江楚天接过手,才弯腰跃下马车。
天色昏沉,本就视物不清,再次,此地一连几日的雨,地上免不了泥泞,叶珩落地时,足下一滑,竟是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江楚天惊道,“小心……”情急之下,顾不得细虑便带住叶珩的手腕,借力让她刹住。
叶珩稳住了身子,回过神来,才发觉江楚天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面色一红,手上微微用力一挣,江楚天迅速松了手,温暖柔滑的触感还残存于掌心,却是别开了眼,似是不敢再看她一眼。
两个人一时都不自在,各自心头难安,好在水云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吵醒,迷迷糊糊间发觉自己抱着的东西不见了,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罐子……”
叶珩闻言,顾不得其他,忙转过身安抚道,“没事没事,在车里呢!”
听叶珩这么一说,水云烟才平静下来,江楚天弯腰把醒过来的水云烟放在地上,低声道,“姑娘,在下先去捡些干柴。”
“嗯”,叶珩应了一声,犹豫一会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到底还是把那句“一块去”给咽了回去。
江楚天耽搁不久,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叶珩也没闲着,在原地处理好夜宿的其他。
春寒料峭,滇南一带常年浓雾笼罩,更是冷进了骨子里,江楚天生好篝火,四周登时一暖,叶珩走近,伸手递上了水囊。
江楚天怔愣一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脸颊,映着橘红的篝火,泛着微红,见他并无动作,眸光闪动,似是不解。
江楚天接过了水囊,拧开口子仰头一倒,有细小的水流溢出了嘴唇,顺着脸颊、沿着脖颈往下流,**了领子。
叶珩看得蹙眉,不由说道,“又不是灌酒,喝慢点……”
江楚天猛地咳了一声,叶珩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喝得太急呛到了,却见江楚天连连摆手,眉开眼笑,道,“姑娘,莫急。”
叶珩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谈举止,心头一惊,脸上不免带上困窘,红得愈发厉害。
见叶珩一脸窘色,江楚天怕她尴尬,忙压住满腔的笑意,只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满的欢笑之色,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多年后,两鬓斑白的江楚天回想起这段年少轻狂的岁月,唯觉似是一场迷梦,可若重来一回,还是心甘情愿地一头陷进。
一壶水,像最烈的酒,熏得人欲醉不醉,贪图一晌欢乐,惟愿长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