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珩是七窍玲珑,又哪里会听不出蓝娇娇不过是随口敷衍,倒也不在意。青山不改水长流,若缘分未尽,日后定有再见之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歇灯休息。
几日里没好好睡过一觉,叶珩疲极也没了防范之心,倒是很快睡去,但睡得极不安稳。
夜半时分,叶珩突然浑身打颤,胡乱说着胡话,就连睡一块的水云烟和蓝娇娇都一同被惊醒。
“叶姐姐……”水云烟去牵叶珩的手,掌心一片凉浸浸的,却不妨那冰凉纤细的指尖拈了个指法,无意识地扣住她的脉门。
水云烟不知其中凶险,蓝娇娇起身点了烛火,见了这一幕,五魂吓没了三魄,劈手将水云烟推开。
好在叶珩只是虚虚搭着,并未用劲,可这一折腾,叶珩却是还没醒,嘴里断断续续地不知是在说些什么,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蓝娇娇蹙眉,轻轻拍着她的脸,“若兰妹子,醒醒……快醒醒……”
这一唤,叶珩倒是惊醒了,脸色惨白至极,浑身瑟瑟发抖地坐起身来抱住双膝,一双眸子里止不住地惊惧。蓝娇娇一把将她抱住,倒像是在哄着水云烟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只是魇住了……”
这一摸,蓝娇娇才发现,叶珩后背冷汗竟是将里衣全渗湿了,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杀了人……”叶珩抬起双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杀了他……”
多简单啊!只不过是一伸手,那一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
“没事没事”,蓝娇娇轻声哄着,只道是她昨日第一次杀人给吓住了,一整天没什么异状,今夜倒是在梦里头一齐爆发了。
蓝娇娇心中不由苦笑,这姑娘,未免也被保护得太好了!这么大人了,见点血都能吓成这样。
好一会儿,叶珩才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由神色一僵,蓝娇娇见她目光恢复清明,才笑着放开她,道,“清醒过来了!”
叶珩脸上一热,双颊飞上红云,倒是恢复了些许生气。
蓝娇娇嘲讽道,“就这么点胆子,大半夜地折腾死人了!”
叶珩忙道了声歉,蓝娇娇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赶紧睡吧!”
说着蓝娇娇扯过叶珩的手臂,无意间把住脉门,却是神色一变,叶珩暗叫不好,却是收之不及。这会子,若是急匆匆地甩开,反倒是显得欲盖弥彰了。
叶珩索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笑道,“嗯,睡吧!”
“若兰妹子,先前可是受过什么内伤?”蓝娇娇没了玩笑的心思,神情一肃,倒是有了几分骇人。
叶珩心头一暖,笑道,“只是运功岔了气罢了,没什么大碍。”
蓝娇娇倒也不笨,知叶珩是不想多谈此事,况且夜也深了,便道,“算了,赶紧休息吧!”
说完,蓝娇娇便吹熄了手上的火折子。黑暗中,叶珩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但到底是捏紧了拳头,算了……
再躺下,水云烟本就是迷迷糊糊地,很快呼吸便平稳了起来,反倒是叶珩和蓝娇娇两人阖上眼睛好一会儿,还是没法子入睡。
蓝娇娇突然轻声问,“若兰妹子,第一次杀人,害怕吗?”
“怕!”夜深人静,许是压抑许久,叶珩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轻声道,“第一次见到死人有很多,有的是无声无息地就躺在面前,有的是断块的,还有的,是在火里面……被活活烧死……”
“亲自动手杀人时,他倒下了,没什么感觉……走的时候,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叶珩淡淡一笑,“很干脆,也没什么血腥痛苦啊……可是,我总是会看见他……”
蓝娇娇轻笑,道,“一样的,我四岁那年无意中撞见教中处决叛徒……当夜就发了烧,一连做了几夜的噩梦……”
“后来,到中原游历,亲手杀的人就更多了”,蓝娇娇懒懒道,“江湖人,谁手里没几条人命。习惯了就好。”
叶珩笑,歪理!不过,也是对的。习惯了,就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没了声。直到第一缕阳光透入窗扉照到床边,叶珩和蓝娇娇变醒了。
农家人起得早,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了噪闹的声音,叶珩和蓝娇娇对视一眼,相视一笑,蓝娇娇手指挠了挠水云烟的鼻尖,“懒丫头,起来啦!”
水云烟被她作弄了几下,悠悠睁开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脸红彤彤的,可爱极了,绵绵软软地叫了一句,“姨……”
蓝娇娇听得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就连叶珩也忍不住凑趣,“丫头,怎么也不叫我一句?”
“叶姐姐……”
叶珩和蓝娇娇一时间都意识到了什么,面面相觑,叶珩回过神来,笑道,“这么说来,娇娇倒是平白地大了一个辈分。”
“去你的!”蓝娇娇笑骂了一声,“美的你!倒是平白老了那么多!”
话虽如此,但也都不是什么拘礼之人,随意笑闹几句便都抛在了脑后。
出了屋子,吃了点东西以后,几人便又开始赶路。
临行之时,叶珩倒是留意到江楚天给了那家主人一些碎银子,不多不少,但对于寻常山民而言,只怕是能抵上这一年的收成了。
不知为何,叶珩突然想起在迎客来时,那夜打斗过后,江楚天也曾给了那个掌柜银两,偿了那因江湖斗争而破坏的大堂桌椅。还听过江湖传言说,江楚天曾经陪同走镖至大漠,以此赚上一点辛苦费用。
叶珩想,能不做那所谓的劫富济贫之事,体味普通百姓之苦,还上阵杀敌以保一方平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如是而已。这江楚天,可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江湖大侠,要强上百倍!
一连赶了几天的路,又是夜宿山野,蓝娇娇总算是寻了个机会,避开叶珩,悄悄地和江楚天说起了在村庄那夜发生的事。
江楚天听得拧眉,暗自自责,只怪自己疏忽。未料又听蓝娇娇提及叶珩伤势,不由心头一惊,目光冷锐如剑看向叶珩,却正见她正陪着水云烟围着篝火嬉闹。
察觉江楚天看来,叶珩回头嫣然一笑,点头致意,江楚天心头怒气登时消散大半,但想起蓝娇娇所言一事,心中又是忧愁难解。
“怎么了?”叶珩远远见江楚天和蓝娇娇脸色均是不好,以为这两人又是闹了些什么矛盾,便抱起水云烟走了过来。
“若兰妹子,在谈你身上的内伤。”蓝娇娇也不瞒着叶珩,不顾叶珩闻言后微微僵硬的神色,道,“需人内力深厚者引力点住周身大穴,疏导真气,否则持续日久,你的经脉是撑不住的。”
“这于礼不妥”,江楚天面有忧色,却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自是明白蓝娇娇的意思,但哪怕他自己是不在意,那叶珩呢?这样子点了人姑娘的周身大穴,平白污了人姑娘的清白名声,江楚天不用想也知道,叶珩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叶珩听蓝娇娇一语,早是尴尬至极,听江楚天这样说,忙点头应允。
蓝娇娇气得笑出来声,“你们破事怎么那么多?到底是人重要还是那破规矩重要?”
叶珩见她如此,心头暖意更甚,笑道,“此去离CD已是不远,到时叶珩请表哥相助便可。”
蓝娇娇神色一滞,下意识看向了江楚天,见他没什么反应,只能气道,“随便你们!”
说着,蓝娇娇气鼓鼓地就往回走,江楚天低声道,“姑娘,娇娇她……”
“她到是好意”,叶珩眼中柔色闪现,心中百味杂陈,温声道,“倒是叫江大哥担心了。”她叶珩何其有幸,能得到这样一个为她着想的朋友,可惜……
江楚天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有再多加追问。相处这些时日,他早已是察觉叶珩身上的古怪之处。她看似气息不稳,实则内力深厚,但这种关乎独门功法的秘密之事,江楚天自知不便多加过问,索性还是避之不谈,免去了双方的为难。
这夜之后,几人仍旧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也没人再提及此事。一路上倒是有几波拦车的劫匪,不过很轻易地便被打发走了,而那些身带月牙状挂坠的人,却是再未出现。
叶珩心中隐隐有种忧虑,这批人,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隐而不发,反倒更令人担忧。
这一路,叶珩和蓝娇娇关系也日渐亲密,但半个多月过去了,离CD日近,这离别的日子,也渐渐来临。
一天夜里,蓝娇娇将水云烟交托给江楚天,拉着叶珩进了林子里,直言说是有话要谈。
“若兰”,蓝娇娇从怀里拿出一块木牌子,对着叶珩道,“这是我们五仙教的通行令,上头刻着寨子的方位。若日后还来这滇南,便可凭此来找我。”
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弥散,叶珩伸手接过,又听蓝娇娇说,“可别小瞧了它,带着这个,寻常毒物绝不敢近身的。”
蓝娇娇自顾自说道,“这南平便不去了,远得很,这个就当是提前送你的贺礼。”
叶珩心头难受,“娇娇……”
“你该对他好一点的”,蓝娇娇脸庞带笑,仍是初见时千娇百媚的模样,只一双眼睛红着似是要哭,“那可真是个傻子!”
“什么?”叶珩莫名其妙,也不知蓝娇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哈”蓝娇娇一笑,敛了眸中的潋滟水光,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叹道,“这糊里糊涂的,倒也是一件好事。”
“剩下的日子,该对江楚天好一点。”蓝娇娇抚着辫梢,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有人喜欢得怕是能豁出性命,有人却是无知无觉。这滋味,可真真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