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拎起衣摆,缓缓走下马车,随着御檀冽走进酒肆。酒肆的店名在月色下,闪着冷冷的清光,红尘馆。入夜,店里也只剩下一个小二,客人也是稀稀拉拉。
御檀冽轻叩桌面,语气浅淡:“老规矩,外加一碗皮蛋瘦肉粥。”歪头,望向正站在角落观看墙上繁杂雕栏的沈少卿,眯眸,轻轻笑起:“少卿,在看什么?”沈少卿摇摇头,笑起的纯真无暇:“不知这酒肆的主人是谁?”御檀冽顺着沈少卿的目光看去,繁琐欣长的字迹轻轻雕刻在栏柱上,两个字反反复复,御檀冽眸间一闪而过的不确定:“这是,蜀越文?”沈少卿无所谓的耸耸肩,眸间闪过的低沉与深思。
她刚刚看到的御檀冽,与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御檀冽宛若两人,柔柔而风流的桃花眸,朱红的唇勾起一抹邪气,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风流,一种雅痞的气质扑面而来,一瞬让她怀疑刚刚那个踏月而来的清高王爷只是个假象。“逍遥的封号,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纵容,也是最深的枷锁。逍遥,‘何时杖策相随去,任性逍遥不学禅’,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只要不问朝政,皇上给的,是最大的纵容,也是最大的羁绊。”哥哥少珩的话一瞬低语在耳畔,沈少卿的手一迟疑,瓷质的酒杯落下,一滴滚烫的水溅在指间,眸间是满满的疑惑与猜测,让一直默默观察她的御檀冽剑眉紧缩。
酥酥的糯米盛在晶莹剔透的瓷质小碗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几碟精致而不多的小菜甜点,沈少卿与御檀冽两人相看无言,默默吃饭,却是有一种温馨淡淡弥漫于其中。“少卿,你是有多喜欢欧阳。”御檀冽的声音唐突的响起,沈少卿的筷子“啪”的落在桌上,少女抬起的凤眸一瞬蓄满了泪珠。御檀冽一瞬手足无措起来,慌忙给沈少卿擦泪,谁料是越擦越多,那一滴滴的清泪,像是御檀冽心中滴下的血,滚烫滚烫,划过的每一寸地方,都让他心抽搐的快要发疯。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发誓绝不会让她再流下一滴泪的吗,怎么会让她如此的伤心?天晓得,御檀冽的心在滴血,他终于明白,自己似乎低估了欧阳末在沈少卿心中的地位,或者,他不愿意承认的,自己高估了自己在沈少卿心中的地位。
“逍遥王,我没事。”沈少卿摇摇脑袋,本想喝口水缓缓情绪,发现杯中没有水了,便顺手拿了一个水壶一样的东西,也不看看,往杯中倒,然后仰头一杯饮尽。一股子的酒气充盈在口腔,迎面扑来的辛辣,她还未尝尝品出个味儿,便当水尽数咽了下去。沈少卿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杯子,不是水壶,而是酒壶。
甜甜的酒意在口腔中散开,带着一种醉人的醺香,让她的大脑一瞬好似麻痹了。这样喝醉了,也挺好的……沈少卿模模糊糊的这样想,她突然想起来当年沈少珩喝酒时说的话:“喝酒痛快事,自欺欺人又何妨,我只是想有一些勇气来倾诉,然后永远忘去。”忘了吧……这样一想,沈少卿又倒上一杯,一仰而尽,刚想续上下一杯,御檀冽终于反应过来,轻轻的拽出酒杯,将酒壶扔到一边去:“少卿,不能再喝了。”
少卿费力的用手撑着脑袋,一张白嫩的脸因喝酒泛起半点红晕,艳若桃李,美如彩霞,浅浅笑起泛出一个淡淡的梨涡,一双澄澈的琥珀眸子因不善喝酒已然酩酊变得呆萌迷糊,却是迷迷愣愣的看着御檀冽,语气微醺,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一直说到月色朦胧,说到灯光阑珊,说到茶汤已凉,说到御檀冽心凉如冰。
她说六岁那年,他们在梨花树下相遇,他惊为天人,而她一眼定情。
她说七岁那年,双方父母在府上订婚,他优雅浅笑,而她心如擂鼓。
她说八岁那年,他们在百花宴上表演,他舞剑潇洒,而她抚琴以和。
她说九岁那年,欧阳的祖传宝剑毁坏,他郁郁寡欢,而她不再弹琴。
她说十岁那年,他的妹妹欧阳璃到来,他宠溺温然,而她被唤嫂子。
她说十一岁那年,他与沈少珩结为兄弟,他欣然高兴,而她情定扎根。
她说十二岁那年,他家政变他被迫逃离,他温酒洗剑,而她静等君归。
她说十三岁那年,欧阳华平反繁华落尽,他翩然归来,而她泪如泉涌。
她说十四岁那年,阿姊随父出征陷害来,他休书一封,而她亲断红线。
沈少卿亦然成醉态,嘟嘟囔囔的语句只有自己听清,御檀冽心如刀割,就这么愣愣的听着,直到麻木。望着神志朦胧的沈少卿,御檀冽轻轻呢喃:“少卿,我喜欢你呢。”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呢
长睫垂下,敛起斑驳的灯光,疏影婆娑摇曳,像是无声的嘲笑,在他的心上划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一直记得,她五岁的那年,他九岁,他去沈府找相父,而她一袭素清的白衣,坐在紫藤做成的秋千上,轻轻的弯眸,笑成一个笑笑的月牙儿,露出白白的牙齿,甜甜的唤道:“哥哥,能推我一把吗?”紫藤萝的花瓣纷纷落下,像是她的笑落在他的心上,泛起的涟漪片片,于是他同样好脾气的笑着说:“好呀。”
好呀,一生的誓言,从此永恒不变。
御檀冽起身去拿酒壶,那料沈少卿拽住他的衣袖,紧紧的,坚定的,然后歪头彻底的睡着了。御檀冽一怔,朱红的唇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一双勾魂的桃花眸无疑彰显着他的执着,伸手将沈少卿凌乱的发别到耳朵后,下巴轻轻蹭蹭她的头,一句话,满满的宠溺:“卿卿,无论你拉着我是做什么,我都不会放手了。”
不放了,一辈子都不放了。
御檀冽轻轻抱起沈少卿,一琔银子压在桌上,沈少卿亦然入睡,安静的睡颜,浓密的眉毛遮住了琥珀的眸,却显出了她凤眸的妩媚,像是一只煽动着翅尖的墨色蝴蝶。青丝散开,蹭在他的脸上,脸痒痒的,心痒痒的。走出红尘馆,微风吹开了御檀冽的好心情。
虽然很短……在与欧阳末狭路相逢时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