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里不似当年那么喧闹,如今竟然连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白刑天仍然躺在柴房里,伤口被处理了,还换上了乔焕找来的衣服,虽然不太合身,但好歹比那血淋淋又破破烂烂的要好。
苏娘仍然站在柴房门口,问道:“多少日你可以恢复?”
白刑天笑笑,道:“怎么,迫不及待就要赶我走?放心,只要能够走,我一刻都不会多留。”
“多少日?”
看苏娘不似玩笑,白刑天想了想,道:“完全康复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不可能,但三日,普通妖怪伤我不得了。”
白刑天说完,苏娘便转身走了。
看着苏娘的背影,白刑天眼神沉了下来。
杀了那么多妖,也收了那么多鬼,却仍然不知道这苏娘到底是个什么,若说是妖,却丝毫没有妖气,更妄论本体;若说是鬼,大白天可自由行走,更何况也有血有肉;若说是魔……白刑天沉思了良久,稍微能够接近一些的,怕就是魔了。可那只叫阿绯的,分明便是只仙根灵性的灵兽,这么愿意跟着苏娘护着苏娘,苏娘怎么着也不会是魔。
白刑天摇了摇头,心说幸亏与这苏娘是友非敌。
而苏娘离开后,却到了乔焕的小屋前,敲了敲门。
乔焕尚未躺下,前来开了门,问道:“有事?啊……我想起来了,今天就顾着给那位折腾了,忘了把明天要的酒搬到柜台后头去,我这就去!”
“明天再搬吧。”苏娘道:“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乔焕挠了挠头,道:“那是何事?”
“三日后我会离开一阵子,你顾着酒庐就好。那白刑天,在我回来前,不要让他离开。今日的动静,你当是躲在后头看到了的,他引来的那些个东西,即使他走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消停不了。到时候我不在,他若是也不在,你就只有等着当妖怪的口中食。”
乔焕想起了今日看到那白脸的女妖怪,像妖怪又像鬼似的,可怖得很。
“苏娘……这,这世上,妖怪很多么?”乔焕虽然忘了很多事儿,但是也觉着自己不像是会遇到这么多妖怪的人,他明明,明明是个老老实实的书生……因为,因为什么来着,到了这酒庐成了个跑堂的……因为……
乔焕皱着眉头,又自己想自个儿的去了。
苏娘见乔焕那模样,良久,却是道:“你不是问了我很久,阿傒是谁么?”
乔焕眼睛一亮,道:“嗯!今日白刑天也说了,阿傒是山妖傒囊!”
“那你可知道傒囊是谁?”
“傒囊……傒囊就是傒囊呀……”
“你可知道为何你会一直问这‘阿傒’?”
乔焕被问得头有点晕乎乎的,摇了摇头。
苏娘叹口气,道:“傒囊,是你的妻子。但你是人,她是妖,而且是吸天地山灵精气而生的妖。”
听闻此话,乔焕惊讶地嘴都忘了合上。一直在想阿傒到底是谁,却从未想过是自己的妻子。可是乍闻苏娘说阿傒是自己的妻子,乔焕却并不觉得别扭,反而……反而觉着高兴。
苏娘继续道:“你们继续在一起,你必死无疑。傒囊不能离开生养之山,所以你若是死了重新投胎,你们便再无相见之日。”
“然后呢?”
“你曾并不知晓阿傒便是山妖,想过要带她离开,她却是不肯。可你身体愈来愈虚弱,阿傒无奈只得放你离开。”苏娘不待乔焕问上,便继续道:“可她舍不得你,最后一程也想与你一起,所以她将你送出了山。”
“可是,可是……她不是不能离开那里么……”不知为何,乔焕明明不觉得悲伤,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心里也闷闷的。
“所以她已经死了。”苏娘毫不留情,不似白刑天那般说着谎话,却是道:“她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乔焕的手有些抖,眼泪怎么擦都还在往下流。
“今日白刑天说傒囊是会吸收天地精气而复活的,所以,所以我与阿傒还会相见的是么?”
苏娘看了眼乔焕那紧张的脸,而后道:“有缘,或许会相见。”
苏娘转身离开,未看见身后乔焕变得欣喜的表情。而乔焕因着记忆被打乱,也不追究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苏娘说自己不认识阿傒,如今却来向他道明一切,他只是为自己还有机会见到阿傒而高兴。
苏娘在黑暗中推开了自己的屋门,阿绯不知厮混到哪里去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带着冬夜的冰冷将一室填满。
“或许,我们相见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临近了。”
三日的时间,快得眨眼就没了,那白刑天的身体恢复快得出奇。乔焕惊讶着那伤口愈合得也太快了一些,白刑天逗着乔焕说自己是妖怪所以才恢复得快,把那乔焕吓得不轻。
看着坐上马车的苏娘和死咬着苏娘袖子不撒嘴的阿绯,乔焕头疼不已,道:“苏娘,现在外面乱着呢,你一个女子……要不,我与你一起?”
苏娘也是被乔焕这话逗乐了,道:“你与我一起?若是遇上山匪强盗,你是能够帮我挡刀还是可以替我杀人?”
“这,这……”乔焕也知自己身子骨不必苏娘好到哪儿去,尴尬间只得道:“多个人,多个人也好呀……”
白刑天倒是一点不担忧,拿着壶酒斜倚着门框看着苏娘,咕噜咕噜又灌了好几口。
苏娘冷冷抬眼,只道:“别喝错了。”
“放心,你的酒,给我也不喝。”
自是知道那‘你的酒’指的是三界无妄酒,但苏娘却笑道:“这酒庐里,哪罐酒不是我的?”
说着,苏娘强行扯下了阿绯,道:“在酒庐等我回来。”
阿绯泫然欲泣,犹如被抛弃了似的,苏娘却道:“跟着我去这一趟,一点吃的都没有。但在酒庐,乔焕可以给你做好吃的,你自己选。”
阿绯眼珠子一转,屁颠儿屁颠儿就踩着步子跺到了乔焕身边,一溜儿爬上了乔焕肩膀,蹭着乔焕的脖子。
苏娘看那阿绯的模样,失笑不已。
马车轱辘的声音传来,向着城东门行去。
她并未告诉乔焕和白刑天她的去向。
向东,却并非罗国,而是刚刚被破了城的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