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从黎明开始,大楚的军队像嗜血的狼群,他们动不得南越的皇室,便将屠刀挥向普通宫人。
鼻间充斥着腥臭的血腥味,耳边时不时有巡逻士兵的欢呼声、咒骂声呼啸而过,少女南浔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咬破嘴唇也不敢吭声。
三天,整整在血水死尸中趴了三天,她在嬷嬷的尸体掩护下活了下来。
往事历历在目,六年来不知道梦了多少次,每次都汗涔涔地惊醒。
她出生南越皇室,却因双生子只能留下一个栽培,余者秘密教养,她自一出生便被送往安平行宫。
没有姓名,没有亲人,熬到十岁,她的母皇颜凤祁才下密旨接她进宫一见。从未谋面的母亲和姐姐会是什么样子,她腹想过无数遍,可惜一切的期待都断绝在那场屠杀里。
还未相见,竟成永别。
事后,她得知颜凤祁自尽,皇太女颜千西继位,朝政却由大楚把持,南越成为大楚属国。
而她辗转流落到边境,从人口贩子手中死里逃生,跟随大楚的商队到了沧州,因缘际会下与方自量相遇。
大楚的使团在煌京停留数月,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这场屠杀是没有预谋的。
数百年来,大楚、平凉、南越成鼎立之势,三国之中平凉国土最为辽阔,兵强马肥,一直有吞并南方小国南越的意图。想必大楚佯装同南越结盟,派出大量兵马出使南越,实则等待时机一举拿下煌京,地方散兵识时务者只有投诚大楚。自此之后,大楚不论在国土还是兵力上都稍胜平凉一筹,但还不到稳操胜券的地步,凭借着皇族联姻,算是相安无事。
“六年了,义父多么希望你能忘记那场噩梦,让一切都过去。”
“多少年也过不去,是他们,让我没能和我的母亲见上一面。”
“浔儿。”
“义父曾披坚执锐疆场杀敌,想必见惯了尸横遍野的景象。浔儿忘不了那一日,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宫人被楚兵生生地砍去头颅,血沥到我的脸上、脖子上,我在鲜血和尸体包围中捱过整整三天。我捱过来了,怎么也要争上一争。”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十岁的她如何能承受。
当初问这个孩子经历过什么,她只是睁着眼,只字不提。但方自量明白,那一定是黑暗的一段记忆,这是南浔第一次向他披露,显然比想象的更令他震惊。
“母皇的死,南越臣民能忘,大楚能忘,义父能忘,浔儿不敢忘。”
六年了,那个遭逢大难却倔强得不肯落泪的小女孩,一直像个寻常闺秀般生活,这是她第一次情绪失控。
“我没有忘记她是怎么死的。浔儿,别忘了此刻你站在大楚的土地上。”
眼神很难造假,方自量忘不了颜凤祁的死,这一点对南浔很重要。
南浔从小便不得父母爱护,甚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方自量给她的是第一份亲情温暖。当初第一眼瞧见她的蝴蝶花佩便知她是颜凤祁之女,这份确定又岂会是故友这么简单。
她隐约能感觉到方自量对颜凤祁是爱慕的,有时候看她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或许正因此才将她视若珠宝。
说到底穆天旸是他的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指望方自量为了南越而与大楚皇室刀剑相对并不现实。当然,南浔也不需要这么做。
“皇上当年力主吞灭南越,不可动摇,我辅佐太子登基,将来太子念在这份恩情,兴许能改变主意。”
“义父错了,不论是现在的大楚皇帝还是太子,他们都不会还我一个南越。平凉不论国土还是兵力都比大楚强上许多,若非大楚吞并了南越,如今根本不能牵制平凉。所以,这条路走不通。”南浔只有将不属于那个位置的人推上去,才有可能拥有谈判的筹码。
“所以你是要站在越王身后了?还是昭王?浔儿,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败了你该如何?”
一半怜惜一半试探,南浔一时心寒,斩钉截铁地回:“落子无悔。”
“浔儿,不论将来咱们的立场如何,义父始终是你的义父。好不容易躲过那场兵祸,将来的路还很长,只要你懂得取舍,前途必然锦绣,你要思量清楚。”方自量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放弃方家的立场,他才是一早就做出了取舍。
这一夜南浔房中并未熄灯,暗夜里摸索前行久了,她享受一丝一毫的光亮。且不说如今离她的目标遥不可及,便是成功了,她该以什么身份回到南越?
南越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原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