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天河!天河你醒醒啊!”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叫着,通红的鲜血混着雨水正从年轻人的头部流下来,周围下着雨,一群人都围在年轻人身边,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望着远方被毁的家园叹了口气:“唉,这该死的山洪。”
这个年轻人是一场山洪的幸存者。
一场春雨足足下了七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暴发了,山石混着洪水从山上滚下来,将山坡上的一座小庙瞬间冲塌,愤怒而咆哮着的山石伴着洪水将山下的村子几乎整个淹没。
万幸的是因为有人提早发觉山里的异常,村子里的人在最后关头都紧急撤离了。他们站在高处眼看着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甚至来不及带走行李,牵走牛羊。
所幸报信及时,村民的死伤人数降到了最低,唯一失踪的就是方家的独子方天河。
天河心肠善良,勤劳肯干,不仅能读书识字,还吹的一手好笛子。村民们在田间务农的时候总要听天河吹几首笛子才有心气儿干活。
而且很多人说正是因为天河挨家挨户报信才让自己幸免于难,可是村民们都脱险之后天河却失踪了。
发现天河失踪后,全村的百姓沿着洪水冲开的河道寻找,因为下着大雨,又没有火把,一直找到后半夜还是一无所获,就在人们放弃希望的时候才发现天河正趴在河上游被洪水冲断的一棵杉树干上。
人们合力将天河救起来,可是血水混着雨水从天河的头部流下来,虽然他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头部却受了重伤。
天河一直到三天之后才醒过来,醒来后当他看到陌生的环境时发现已经忘记了一切。村民将他的父母指给他看,告诉他:“天河,这是你的父母。”
于是天河有了第一个记忆,他的名字叫天河,眼前这两位流着泪水的中年夫妇是他的父母。后来村民在河下游重建了家园,之前的村子名叫小庙村,是因山顶的一座不知道什么修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废弃的小庙而得名,村子重建后虽然已经没有了小庙,但是村民们仍将村子用小庙村命名。
村子用了两年的时间恢复了元气,但是天河却没有,他真的什么都忘了,不仅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他曾经认识的字,忘了最基本的农活,甚至忘了如何拿筷子。方父和方母只得拿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全部重新教起,直到有一天村民送给天河一个笛子才发现天河唯一没有忘的是吹笛子。
只不过天河吹出来的曲调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虽然一样优美,但是却带着不知名的哀怨。
因为几乎不认识任何人,天河习惯于离群索居,他主动承担起为村民牧牛的任务。其实他也很想记起自己是谁,所以经常会领着牛沿着那条已经干枯的河道走,当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那种感觉就像忽然被清空了大脑,除了身体是旧的,仿佛面对的什么事情都是全新的。
忽然有一天他发现那条干枯的河道里长出了一棵树苗,那是一棵杉树。天河对那棵杉树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生命,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说来也奇怪,那棵杉树长得飞快,只用了三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天河也重新学会了他这个年龄应该学会的一切——识字,念书,做饭,洗澡,还有问候,礼节,寒暄,客套。
但是唯一和三年前一样的是他还是喜欢离群索居,原因是他无法面对村民们对他的赞扬。因为他对救人的事情根本就一点印象都没有,虽然村民们都说是他救了整个村子,但是每次在他听起来就像是替别人接受赞扬一样。
每次听村民们谈论起山洪的事情他总是远远避开,即使遇到避不开的时候只能摸着头傻笑着,然后胡乱谦虚的说一通“没什么啦,都是应该的啦。”之类的话。
后来因为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心安理得的被当成英雄于是天河更加的远离人群,他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赶着牛在那棵杉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后来有人给天河说亲,毕竟天河已经二十三四了,相亲的对象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但是天河却死活不愿意。
“天河这个小子,大概是被石头撞傻了吧,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去啊。”村里人常常这么感叹,但是他们不知道其实天河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那是一个中午,天河在那棵杉树下牧牛,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他在树下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美丽迷人的姑娘在清晨的晨曦中向他挥手。
天河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会梦到她,只是知道每次在那棵杉树下睡觉就会梦到同样的场景。
这个梦境让天河困惑了好久,后来天河发现他爱上了那个梦中的姑娘。
当他对那个梦中的姑娘越痴迷的时候也就感觉自己越来越困惑和孤独。虽然他早已认识了村里的每一个人,但是却又和每一个人都感到陌生,而最陌生的,就是他自己。
从前的天河是什么样子的呢?天河常常在想,接着又会想起那个梦中出现的姑娘。
或许等哪天我恢复了记忆,我就能知道这个姑娘是谁,我也就能知道我是谁了吧……
天河抬头望着高耸的杉树,孤独的吹起了笛子。
……
徐霞客从河坝上下去,踏着轻软的绿草来到杉树底下,那吹笛的年轻人吹的入迷了,直到一曲终了听见徐霞客拍手方才发觉身旁有人。
那年轻人听见叫好声转头看着徐霞客,看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好曲子。”徐霞客只好首先打破沉默。
“怎么,先生您认识我吗?”那个年轻人没有答话,却忽然贸然发问。
“素不相识。”徐霞客行了一礼然后又说:“方才在远处闻兄台笛声优美,遂寻声而来。见兄台如此投入不敢打扰,故此安静的站在旁边等兄台一曲终了方才敢拍手叫好。”
“先生过奖了,只不过是随便编的几首小曲儿胡乱吹着打发时间而已。”那年轻人谦虚的回了礼,但是眼神里却闪过些许落寞。
“原来此曲竟是兄台所作,在下更加敬佩。只不过这笛声固然优美,但是听起来却透着点点哀怨,感觉这笛声里好像有故事。”徐霞客揣测的说。
年轻人听了徐霞客的见解,腼腆的露出笑容却又抱歉说:“先生是我知音,不瞒先生,这笛声确实寄托了我的思绪,只不过这思绪我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所以也无法向先生诉说,还望先生见谅。”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问就是。”徐霞客又接着说:“不过有件事还想打听一下。我路过此处见这村子破败无人,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灾祸吗?”徐霞客指了指那些被泥土山石掩埋的破败的屋舍问。
“这村乃是我的故村,名叫小庙村。听乡亲们说本来是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五年前山上发了一场山洪,山石顺着洪水滚下来,整个村子被毁了,连河道也被山石堵的改了道,后来剩下的村民都不愿再在此处居住,都搬到河下游去了,故此留下这些破败屋舍。”
“原来如此。”徐霞客明白了这些破败屋舍的原因,却又有了新的疑惑:“不是,这小庙村不是兄台的故村吗?为何兄台方才说是听乡亲们说的呢?”
那年轻人说:“不瞒先生,我在那场山洪中受过伤,对山洪之前的事情没有半点儿记忆。”年轻人说完笑了笑,又带着自我嘲解的语气继续说:“我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情,就连我的名字,父母,还有之前干过什么事情都是别人告诉我才知道的。”
徐霞客听完这年轻人的往事方觉冒犯,连忙向年轻人说抱歉。不过这年轻人却并不在意,笑着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这时徐霞客忽然想起游游通晓各种医术,于是便对年轻人说:“我有一个伙伴颇会一些医术,不如让他替你查看一下病情如何?。”
那年轻人听徐霞客说有伙伴,可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有人。这时乐乐游游从徐霞客身后钻出来,一人踩住一个肩膀向年轻人打招呼。
年轻人见忽然钻出两个小人儿来,忍不住发笑说:“这一对龙凤小人儿就是你的伙伴?”
徐霞客说正是,然后向年轻人介绍了乐乐游游的本领,年轻人才对乐乐游游另眼相看。介绍完毕之后游游就替年轻人检查了一下受伤的头部,游游从年轻人的左耳进去,过了一阵又从右耳出来,重新飞到了徐霞客的肩膀上。
“游游,这位兄台的脑部可有异样?”徐霞客问。
“这位哥哥的大脑受到过严重的撞击,使他的记忆区丢失了之前所有的记忆。”游游说完怕大家不懂,就接着解释说:“人的记忆区就像带有一个个抽屉的柜子,每一段记忆都锁在不同的抽屉里,当人回忆的时候,抽屉就会打开,人们就回忆起了之前存在抽屉里的记忆。有的人失忆是因为存放记忆的抽屉打不开了,只要把抽屉修好,记忆还是会存在。但是这位哥哥存放记忆的抽屉因为受伤被全部打开了,所以记忆全部都丢失了,即使后来这些柜子重新修好了,之前存在柜子里的记忆也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兄台的失忆症无法治愈了是吗?”徐霞客问。
“对,因为从病理上来讲,这位哥哥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了,已经不需要去治疗了,不过他之前的记忆却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年轻人听了游游的诊断,感觉心里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他本以为总有一天他会想起自己是谁,而游游的话将他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失望的心情,如果不是乐乐游游和徐霞客在他身边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然后倒在这棵杉树下一睡不醒。
徐霞客对这个结果也很意外,只得试着去劝慰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不要太纠结于过去。那个年轻人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痛苦,还是真的因为不再抱有希望反而看的开了,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盘腿坐在树下自顾自的吹起了笛子。
那笛声依然优美动人,只不过悠扬的旋律中透出的哀怨更加让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