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是个好酒之人,所谓爱屋及乌,因此也颇爱收集一些精致的酒具。几年前李员外听说景德镇有一女子叫文惜慈,乃是景德镇彩绘世家文家的嫡女。这文家不仅彩釉称奇,对陶瓷的造型也是别具匠心,而文姑娘的彩绘技艺更是青出于蓝,不仅能用各种颜料调配出新的釉料,各种烧瓷工艺也是屡有创新,故此不乏美瓷名瓷问世,只不过文姑娘所烧瓷器,每样独有一件,因此成品虽多,却也极难购得。
后来得知那文姑娘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在窑中闭门不出,一个月后竟然失踪了,只留下满地的画作和一堆没上釉的白瓷。
有人说她是天上的神仙,奉献完自己的才华之后就回到了天上,或许人总是愿意相信更美好的结局,窑厂的人为了纪念她,还为她立了瓷像,而她最后所遗留的白瓷也都被当作纪念封存了起来。
李员外得知此事之后便托人打听问有没有从中流出来的酒具愿出高价相购,但一直没有回应,结果半年前忽然有人上门求见,手中所执正是那个酒杯。在得知那酒杯正是文姑娘手烧的遗瓷,李员外见那酒杯瓷质清透,薄如蝉翼,通身上下均匀细腻,更无半点杂色,便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
之后李员外就经常用那酒杯小酌两杯,只是从未喝多过。有一天,员外有知己好友上门,员外特备宴席款待好友。席间两人痛饮几杯,之后员外一边仔细把玩酒杯一边向好友介绍此杯精妙,不料却发现这盛满美酒的杯底竟飘着个鲜红的“死”字。员外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定了定神发现那死字竟真真的飘在杯底。员外忙让好友查看,可好友翻来覆去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员外惊魂不已,再让在座所有客人以及下人查看,结果都说并无死字。
可员外再拿过酒杯细看,却发现依然如故,最后员外才惊觉所有人之中只有自己能看到那个“死”字,结果当晚就被惊的魂不守舍。第二天员外不放心再次查看杯子,却发现那死字消失了。
因是文姑娘的遗瓷,加上李员外年事已高,见到这异象难免不会多想,故此才在心中积下郁疾,从此一病不起。
后来请了郎中说既然此心病因杯而起,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那不吉利的酒杯扔掉。之后那总管虽然依言将酒杯仍到河中,可那员外的身体却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后来更是连进食也停滞了。故此李府才闭门谢客,全府上下忧心忡忡并悄悄准备员外的后事。若不是徐霞客到来,李员外恐怕难以捱过几日了。
……
听了李员外的叙述,徐霞客终于知道了酒杯的来历,而这时乐乐游游也确定了那酒杯中的混沌之灵到底是什么。
乐乐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杯子里应该沾染了一种叫天宝的混沌之灵的花粉。”
“天宝的花粉?是什么?”徐霞客问。
“天宝是一种扎根在土里以天地灵气为食的混沌之灵,凡是天宝出现的地方必是人杰地灵之地。天宝拥有世间最鲜艳的颜色,而且不论经过再高温度的煅烧也不会褪色,只不过天宝并不像凡人展现它的美丽。人若要见识天宝的美丽,只能等到天宝开花的时候,那时会有很多花粉飘散在空中,如果有人有幸能吸入体内一定量的花粉,那么他会看到天宝最美丽的姿态。”乐乐介绍完又开始揣测说:“我想那个文姑娘应该就是那个幸运的人,她有幸看到了天宝,而且身为画师的她肯定不会放弃尝试将天宝的花朵当作釉料的可能性,然后她就发现了这种隐藏的釉质,于是也就有了这个酒杯。”
徐霞客听了乐乐的分析,点点头表示认同,但是立刻又有新的疑问出来了——她为何要在杯中题下“死”这个字呢?
当晚徐霞客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第二天一早决定向员外请辞到景德镇去,一来寻找天宝将其收服,二来将杯子物归原主。
次日一早待徐霞客起床洗漱之后来到李员外休息的后院,竟见李员外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此时李员外已经解开了心结,心中积郁一扫而空,不仅之前的病态全无,反而面色也比以往红润了不少。
知道了徐霞客的来意,员外也没有多做挽留,本想赠与徐霞客些盘缠也被徐霞客推辞了,最后李员外坚持让管家驾车将徐霞客带到景德镇去,徐霞客推辞不下便只好顺从了。
婺源和景德镇毗邻,管家驾着马车一路飞奔,早上出发,不到中午就已经到了景德镇城门。景德镇不愧是天下瓷都,只见城门车水马龙,一派繁忙景象。
进了城更见青瓦白墙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瓷器店的招牌,琳琅满目的各色瓷器沿街摆开,天下贩瓷的客商云集此处熙熙攘攘。
“霞客哥哥,这景德镇这么大,我们该到哪去找文姑娘呢。”等徐霞客辞别了管家之后乐乐游游又钻了出来。
“既然文姑娘手烧的瓷器这么出名,她的名字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吧,我们找几个瓷器店打听打听。”徐霞客说。
三人来到一家瓷器店,一开口,果然打听到文姑娘的消息。徐霞客沿着店家所指的路线出了城,只见城外都是大大小小的窑厂,载着瓷器进城的马车络绎不绝。徐霞客边走边打听终于来到一个规模并不太大的窑厂——德昌窑。
此时正是上工时间,窑工们打坯,上釉,烧瓷,来往穿梭各司其职,虽然忙碌却也井然有序。
徐霞客找了个管事的说明了来意,管事的一听打听文姑娘的事情,以为是听了文姑娘的传说慕名上香来的,就说:“文姑娘的瓷像在后面的艺室房院子里,你要上香就到那去吧。”
徐霞客心想既然是来打听文姑娘的事情,先去上柱香也算是尊敬,于是就按管事的所指到了后面的艺室房。
只见几簇青瓦白墙的屋围出一方干净的院落,院中活水流动,周围载满了文竹。一尊彩釉瓷像正立在院中。那瓷像美丽非常,衣袂飘飘状恰如真人一般。瓷像前面还放了个香鼎,几注香正在上面燃烧。
徐霞客恭敬的在旁边取了三炷香点燃后放进香炉里,还未祭拜,只见左侧的艺室房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画师,见徐霞客在那祭拜,愣愣的站着看了半天。
徐霞客问:“兄台为何盯着我看?”
“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来乞巧的人,为何来此祭拜她呢。”画师说。
因为文姑娘才思敏捷,聪慧非凡,故此来祭拜的多是些娇柔女子或者窑厂技师,而徐霞客身穿灰白长衫,头戴远游巾,完完全全是个书生打扮,故此引起窑工好奇。
徐霞客心想这位窑工既然称呼文姑娘为她,想必是关系亲密之人,那正好可以将酒杯交还给他,于是就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拿出那个酒杯问画师是否识得。
窑工接过酒杯只看了一眼立马就认了出来:“这是她失踪前亲手烧的白瓷,像这种样式的一共有十四个。后来不知怎么的少了一个,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徐霞客便将这酒杯的来历和自己物归原主的来意向画师说了一遍,然后问说:“不知兄台和文姑娘是什么关系,是否可以将这酒杯交还给兄台呢?”
“我跟她没关系。”画师说完抚了抚衣袖走了。
“这个人好奇怪啊。”这时候乐乐冒出来说了句。
“是啊,看起来跟文姑娘很熟的样子,结果却说没关系,感觉和仇人似的。”游游也这么说。
“他和文姑娘都是这个窑厂的画师,关系不好也在情理之中啊。”徐霞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拿着杯子找其他人去了。
最终徐霞客将杯子交给了窑厂里一个叫小青的姑娘。而那姑娘为表示感激,很好客的邀请徐霞客去参观文姑娘其他手烧的遗瓷。
当徐霞客看到另外十三个和那个细腰酒杯差不多款式的酒杯时对小青说:“姑娘,我可以再用这酒杯喝几杯酒吗?”
“公子请便。”小青说。
于是徐霞客拿出随身携带的米酒倒进之前的酒杯,一连喝了七杯之后将十四个酒杯全部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最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句诗。”
“公子您在说什么呢?”小青问。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徐霞客笑了笑,然后假装很随意的问:“请问姑娘,你可知道文姑娘有没有喜欢的意中人?”
“意中人?”小青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意中人没有,但是别人中意她的倒有一个。”
“那人是谁呢?”徐霞客又问。
“那个人叫徐子亭,是和她一起的画师。那个画师痴恋文姑娘很深很深,但是文姑娘不但不喜欢他,反而屡次的冷落他,羞辱他,后来徐子亭终于彻底伤了心最后娶了别的女子。”
“哦。没想到文姑娘是这样一个绝情的人啊。”徐霞客皱眉道。
“是呢,我们也想不通,其实文姑娘平时是个很和善的人,要不然她失踪后窑厂里也不会为她立一个瓷像啊。”
徐霞客听了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然后问小青:“请问那画师的家怎么走,我想去拜访一下他。”
小青虽然不知道徐霞客为何要拜访那画师,但是出于徐霞客归还杯子的感激之情仍然将画师的家指给了徐霞客。
画师的家在半山坡上,站在高处往下看几乎可以看到院子的全景。入夜,徐霞客和乐乐游游来到高处,只见雅致的院落里栽着几棵文竹,白天见过的那个画师正给他年幼的儿子讲故事,而画师的妻子则倚着门框给画师衲着鞋垫。
“画师过的很幸福。”乐乐看着院中其乐融融的画面说。
“是啊。但他应该想不到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因为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所以一再的拒绝了他。并在自己心上人新婚的前一天晚上将自己心里的秘密烙印在精心打磨的十四个杯子中。”游游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文姑娘最想说出的一句话,却最终还是将它藏在了心里。”徐霞客说。
“那我们还要把杯子里的秘密告诉他吗?”乐乐问。
“你们觉得呢?”徐霞客问乐乐游游。
“不要了吧。”游游说:“文姑娘这么小心翼翼的骗了他,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幸福。如果我们告诉了他真相,他肯定一生都不能释怀吧。”
“是呀。”乐乐说:“真相虽然美丽,但是未免有点太虐心了。”
“是啊!”徐霞客也点点头。
这时徐霞客忽然闻到一阵扑鼻的清香,那香气温软如玉,浓郁醉人。徐霞客闭着做了几下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株美丽非凡的植物正盛开着朵朵色彩悦目的花,而在那花下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眼中噙着泪在向徐霞客致谢。
这时,乐乐游游也看到了那美丽的花朵和花下的女子。早已被美丽的花朵惊艳到的游游痴痴的问:“你们说,这么美丽的混沌之灵,我们还要收服它吗?”
乐乐也痴痴的说:“要不我们看一会儿再收服它吧。”
过了一会儿,三人仍陶醉在那悦目的花朵中不能自拔,只听游游又痴痴的问:“这么美丽的混沌之灵,我们真的要收服它吗?”
“额……”乐乐痴痴的回答说:“要不算了吧。并非所有的混沌之灵都能为祸人间,这么美丽的混沌之灵要不就让它留在人间吧。”
“是啊。”徐霞客也点点头:“要是没有它,恐怕这么凄美的故事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让它继续留在景德镇吧。”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