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民窑,中午。春日阳光正好,窑工们都歇了工回家吃饭去了,喧闹了一上午的民窑难得的变得安静又空荡。
这时一个青衣少女提着餐盒,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进了窑厂,左转右转,来到一座院子里种满了文竹的屋舍门口。这地方叫这艺室房,是窑厂的画师和技师精研新的陶瓷技艺的地方,不仅可以制坯、彩绘、上釉,还可以烧陶制瓷,当然只有是窑厂里最精于技艺的老师傅才有资格来这里研究和实践各种新式工艺。
只不过从一个月前这里就已经不再对除一个女子以外的人开放了,而这个女子就是青衣少女要找的人。少女刚要敲门告诉里面的女子午饭已经送到了,却发现早上提来的餐盒仍放在门前未曾动过。
“文姐姐,文姐姐。”少女叫着那女子的名字,久久得不到回应之后便试着推开了艺室房的门。只见里面昏暗凌乱,地上堆满了揉成团的宣纸,桌上则到处都是不成形的各种白瓷土坯。穿过那高矮不一的土坯,方才看见少女要找的文姑娘正伏在案休息。
“文姐姐,文姐姐。”少女又叫了两声,那文姑娘这才很困倦的从案上苏醒了过来。
“啊,是你啊,小青妹妹。”那文姑娘双眼通红,面色苍白,看起来精神极为不振,却仍笑着跟那叫小青的少女打招呼,然后勉力维持着想要站起来。
“文姐姐,您就坐着吧。”小青一边将一张桌子收拾出来一边从餐盒里拿出饭菜对文姑娘说:“您的身体本就不好,为什么还偏不爱惜一点呢,看您这样我都觉得心疼呢。”
“谢谢你的关心,小青。我不该让你担心的。只是昨晚睡的晚了些,所以才没吃早餐。”文姑娘见小青为自己整理桌台极为不好意思,只得乖乖的坐着向小青道谢,然后理了理头发接过小青递过的筷子准备开始今天的第一餐。
“文姐姐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山啊。”小青趴在桌上用手撑着下巴一边看文姑娘吃饭一边打趣的说:“您可都一个月没出过这艺室房了,难道你要一直住在这里不成呀。”
“就快了。”文姑娘头抬起头笑了笑,忽然看到了小青袖口里红色的纸帖。
“小人精,袖子里藏着什么?”文姑娘一把将那纸片抽了出来,然后开玩笑似的说:“难道有意中人给你鸿雁传书?”
“没有,没有啦,子亭哥的喜帖而已。”小青很无所谓的笑着说。
文姑娘听到小青说的“子亭“的名字忽然就愣在了原地,因为那个名字的主人是她的故人。
“文姐姐,一直纠缠你的徐子亭要结婚啦,你是不是很开心呀。”小青笑着说。
“呵,是呀,他终于娶亲了。”文姑娘痴痴的说:“我还怕他会赖我一辈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解脱了……”
文姑娘说完,又若无其事的将喜帖重新塞回到小青的袖口,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米饭含进嘴巴,一边嚼一边笑。
“文姐姐,看你笑的,你真这么开心啊。”小青开心的问。
“对呀。”文姑娘眼睛也不眨的痴痴的嚼着嘴里的饭,之后小青说的什么话她都没听见,等文姑娘吃完米饭的时候,整盘菜还一动未动。
当文姑娘走过神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站起身来将剩下的菜都收拾进餐盒,然后对小青说:“小青,谢谢你的午饭,很好吃,我要工作啦。”说着就推着小青往门外走。
“文姐姐您连菜都没吃呢……”小青正说着话就已经被文姑娘推着走出了门外,见艺室房的门重新闭上,小青不明就里的嘀咕了一句“好奇怪啊”,就提着餐盒走了。
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窑工吃完午饭回到窑厂,方才安静了一阵的窑厂又重新恢复了喧嚣,只有那艺室房还和以前一般安静。
艺室房里的女子将背紧紧的贴在门上站着,像一幅画一样一动不动,唯有那院中的文竹不耐寂寞的在风中沙沙作响,那声响一遍一遍,单调又孤独……
……
每逢四、九日,是婺源的集市。婺源的集市和别地不同的是,整个集市沿着岸一路摆开,不仅河堤街道上小贩和行人不绝,连河面上也布满了行商和过路的小船。走在河堤上,各式商品满目琳琅,小贩的吆喝和行人的询价之声也是不绝于耳。虽然这集市看似是满目的繁华,但百样商品却也有百般境遇,卖的不好的拿着商品吆喝,当街揽客,卖的好的却竟有人拿着商品去寻找卖家。
“老先生,您可曾知道这地方哪里有卖这种杯子的?”只见一个身穿灰白长衫头戴远游巾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细腰酒杯在集市上逆着那人群,逢人就问。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沿着小河逆行而上至此的徐霞客。
自从昨晚发现了那酒杯的怪异之处,徐霞客和乐乐游游才发现那酒杯竟然沾染了混沌之气,只不过三人仅凭一点线索并不能确定那酒杯到底是跟何种混沌之灵有关,只好沿着河流而上,寻找一些线索,结果恰好赶上沿河市集开集,便在此一路询问。
“年轻人,寻常人家饮酒都是用酒碗,你这杯子精细小巧应该是大户人家所用。再看这瓷质,做工细腻,薄的几乎透明,想必这价格也定然不菲,可这杯底连个年款都没有,实在耐人寻味。不过总的来说,能用的起这杯子的,这婺源城里不会超过三家。”徐霞客问了很久,终于问到一个闲逛的老学究,老先生三句话让徐霞客感到豁然开朗,钦佩之余不禁急忙询问到底是哪三户宅门。
那老先生捋着胡须说:“这三户大宅门分别是张王李三个员外府上。张员外是武举人,想必不会用这种杯子。王员外是本城巨贾,脑袋太过精细,如果是他的东西断然不会流落出来。最可能的就是这河堤东面的李府,这李府是个书香门第,老员外年近古稀,也好饮酒,不如你到李府去问问。”
徐霞客听老先生再一番分析,不禁对老先生的敏锐思维敬畏不已,忙向老先生道了谢,这才问路到李府而去。
李府的宅门是一个漆了黑漆的大门,今日虽是大集,李府却紧闭大门半天不见有人进出。徐霞客到了李府门口,用力拍了很久那门上的狮口黄铜圈这才有人开门。见来人是一个下人,徐霞客只好禀明来意说自己求见李员外。
“我家员外病了,不见客。”那下人草草答了一句就要关门。徐霞客忙推住门说:“我并非本地人,来一趟不容易,麻烦通禀一下吧。”
“我家员外确实是病了,实在是见不了客,您还是回吧。”那人端着个忧愁的脸不耐烦的说。
“那您给员外说一声,我改天再来吧。”徐霞客见那下人态度不好,只好松口说改日再来。
“改天也改不了了,实话告诉您吧,我家员外已经快不行了,我们这是在准备后事呢。”那下人一边说一边仍要关门。这时后面有人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见下人和一灰白长衫的年轻书生争执,便走上前来问:“我是李府的总管,你有何事要求见我家员外?”
“我捡到一个杯子,想知道是否是府上丢的。”说着徐霞客就拿出那个精致小巧的细腰瓷杯亮给那总管看。
那总管一看那杯子仿佛吓掉魂儿一般的失声说:“快,快,快扔掉,快扔掉!”
原来这总管正是之前将杯子丢进河中的人,他本想把那杯子丢进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谁曾想现在竟然被徐霞客拿在手上登门求见。
“这么好的杯子为何要扔掉呢?听先生口吻,这酒杯确实应是府上之物吧。”徐霞客心想终于有了线索,虽然见那人惊慌失色却依然不肯放弃。
“这酒杯确实是我们府上的,而且还是我亲手丢到河里的,但这酒杯乃是不祥之物,若不是这酒杯,我家老爷也不至于会到这般田地。”
“怎么,你家老爷的病跟这酒杯有关吗?”徐霞客吃惊的问。
见徐霞客不信,总管便将这酒杯的事情简单跟徐霞客讲了一遍:“一个月前我家老爷用这酒杯喝酒,谁知这酒杯的杯底竟出现个死字,而且这死字谁都看不见,偏就只有我老爷能看的见,因此我老爷便害了这心病,已经卧床一个多月,眼看就快不行了,故此才说这就被乃是不祥之物。”
徐霞客听了管家的话,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才发现原来那员外和自己有同样遭遇。喝酒喝到一半,忽然杯底冒出一个鲜红的“死”字,自己年纪轻轻尚且惊吓不已,员外年近古稀,难免会胡思乱想,得了心病也就不言而喻。
于是徐霞客便将自己在河边所遇之事也跟管家简要说了一遍,管家发现徐霞客所说跟员外所遇之事分毫不差,不由产生几分好奇。
见管家有所动摇,徐霞客又拱手道:“我本奉陛下之命寻找各地为祸的混沌之灵,此杯之所以会有如此怪异正是和一种混沌之物有关,我到府上本是想调查一下这杯子的来历,好除去混沌之祸。既然你家员外因此杯成疾,我正好可以进去帮你家员外解除心结。”
“既如此,实在是感激不尽,先生快请进!”那管家忙邀徐霞客入内,两人进了李府,穿过客厅,走过长廊,这才来到员外后院的卧房。此时的员外正在下人的服侍下吃药,管家到李员外耳边耳语了几句,员外勉强坐起招呼徐霞客近前。
徐霞客问了几句员外的病情,待员外吐露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便抑郁成疾之事后,徐霞客便将酒杯之事跟员外说了一遍。
“这酒杯之所以只有您能看得见里面的字,是因为您喝了这酒杯所盛的酒的缘故。因为这酒杯的字是由某种混沌之气写成的,所以平常人并不会看得到。”说着徐霞客找来酒倒进杯子里,一边演示一边又说:“每当有人用此杯盛酒的时候,混沌之气便溶在酒里。当饮酒之人饮下一定量含有混沌之气的酒时,杯中所写之字便会显露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偏偏只有您能看到杯中之字的原因。如果让管家饮下几杯酒,他自然也会看到这杯中的字。”
说着,徐霞客将那酒递给管家,管家饮了一杯,发现杯中无字,徐霞客便又继续斟酒,一连饮下七杯,那管家果然看到了那杯底印着的一个筋骨凛然的“死“字。
“竟然是这般原因。”听了徐霞客的解释和那管家的描述,那员外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着说:“想不到老夫读了万卷书,却看不开一个‘死’字。若不是徐先生一番话,等我九泉之下得知了真相岂不是羞红了我这张老脸。”
“员外说笑了,晚辈之前也是差点吓破了胆呢!”徐霞客摸着头不好意思的笑着,心想乐乐游游又多了一个揶揄自己的机会了。
徐霞客正想到乐乐游游呢,就听私底下乐乐游游耳语自己说:“霞客哥哥,快别客套了,赶紧问老员外杯子的来历啊!”
徐霞客这才想起正事,便问员外说:“这杯子如此怪异,员外又是在何处得来的呢?”
员外见徐霞客问起,便半倚在床头开始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