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黎从记忆里走出来时,双脚已经站在了池底三千石阶的最后一阶上。在这石阶之后,有三道岔口,每条岔口后皆是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里无光无烛,不知通向何方。
但他似乎并不为此烦心,仅是重新拿出了结魂灯,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似害怕它被刚才的临渊池水浸染了。
漆黑的岔道上,灯笼里碎片流萤般飞舞着,那闪烁的光线,也像是在回应着他。他轻轻抚摸灯笼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最后朝左边的甬道迈开脚步。
已经多久没有来这里了呢?
时日悠远,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一阵阵的寒风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吹动手上的白灯笼曳出零星的光,甬道的石壁漆黑冰凉,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前方,再前方就是黑水塔了吧。
他皱眉,但脚步并没有因情绪的波动而停顿,他屏息凝神,唇间无声吐着密咒,片刻后,食指上魂玺上阴刻繁复的符文也开始隐隐闪光。
倏地,他的整个身影都不见了,甚至连那结魂灯的光线也被笼得一干二净,唯有一丝沙沙声在甬道中时隐时现,像是从哪里飘来了片落叶。
但尽管如此,他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一步步走得很慢,并不时停下来,直到终于走出了甬道。
甬道外是一片开阔荒芜的平地,没有人也没有光,到处都黑茫茫的,在视野的最远处,一座坚固的黑色塔楼隐在浓重的黑雾下。那就是黑水塔,魔族的三大哨塔,四大魔塔之一,哨塔上屯有魔族精兵五千,只要魔铃一响,足以干掉任何想从这里闯过的人。
他风黎虽也算是个自负的人,但还没有自大到妄图用运气来赌性命,更何况,他手上还拿着承载有杜君恒魂魄的结魂灯。
平地起了一阵怪风,塔楼上的魔兵警醒地探出头观望了好一会。事实上,那不过是风黎故意用术法造的,与其让他们一直精神绷紧留意这里,倒不如先让他们紧张一下,再松弛了。
因为魂玺所释放的隐形咒并不能支持太久,他必须支撑到进入鬼棘林。从地域上来说,自鬼棘林开始,才正式归属魔界,只不过鬼棘林太过偏僻复杂,故而连魔族中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都不会由此地进入。
是的,黑水塔其实是魔族三大哨塔防守最弱的一个。
不过,这对今夜的风黎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在以怪风成功吸引魔兵的注意力后,他又接二连三引起了其他几次骚乱,到最后连那魔兵都失去了兴致,他这才敢现身在黑水塔。
在隐形咒的辅助下,他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总算进入了鬼棘林。他小心地绕进鬼棘林临近河沟的位置时,隐形咒失去了效用。
一盏白灯笼像是幽灵般亮起在狰狞的鬼棘林中,风黎一身黑冠黑袍,提着它,像是临夜吊丧。但偏偏是这样,他却弯起了唇,一副满足的表情,仿佛新鬼刚喂足了冥币。
他完全不害怕这个地方,不过是觉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寂寞。
这真是他风黎一辈子不曾有过的情绪,哦不,或许在久远以前,这种感觉也是出现过的,只是那时他还太小,又时隔太远,以至于连感觉都出现了偏差。
仿佛那仅仅是他年少时经历的一场梦境,大梦醒觉,他摇身一变成了坐拥封灵海的神秘楼主,他自天南海北神界魔域搜集来世间的奇珍异宝,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不过是想从这些东西中,搜寻到关于她的哪怕一点点的线索。
毕竟那个时候的她,是他年少的一个梦啊。
可她却消失了,消失得堂而皇之,甚至还不如这灯笼里的魂魄碎片,能留给他些虚妄的幻想。他低头垂眸,认真用衣袖擦拭那灯笼的木手柄,这鬼棘林里连只萤虫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本该是寸草不生的地方,偏偏大片大片生长着这种冲天的茂密荆棘。
她曾对小小的他说过,她说荆棘也是会开花的,红色的,像是火焰。可他却从没有看过荆棘开花,直等到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荆棘是不会开花的,而那关于火焰的传说,只是她给他的一个期望,因为人总是要靠着各种各样的期望活着的,真的,或者假的期望。
那时候的他真傻啊,傻得就像现在。
他吸了吸鼻翼,声音轻轻的:小君,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