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
仙气缭绕的罗浮宫中，一百九十九根通天玉柱静默而立。
杜君恒拾级而上，每走一步，她的气息便虚浮一分，好在半道上，她遇到了云枢。许是走得太急，他难得未束冠，一头墨长的发松松垂至半腰，跟着皂色的衣袍角一齐拂动着。
杜君恒看罢，居然还打趣了声：“上神的头发最近保养得很好。”
“你还有心思说这个？”云枢呛声，却是忙扶住她，他清俊的脸上一双丹凤眼睨过来，分明没了往日的笑意，“我得到你的密令便忙赶了来，先前不是说只是去取转生石么？怎么会让你动用了元胎之力了？”
“出现了一些变故。”杜君恒也不瞒他，只是话锋一转，又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可有人觉察出异样？”
“不曾有，我只对外人道神尊因近日诸事繁杂而劳累，需得去一趟昆仑仙池静养半日，但没想到你最后还提前了。”云枢答道。
杜君恒嗯了声，额间一粒汗珠悄无声息地落下，她正欲往前走，却见云枢停下脚步来。
“上来吧。”他回退一步石阶，背着身冲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虚白如果看见你这个样子，定是会怪我。”
杜君恒蹙眉，本还有些犹豫，但在听见虚白二字时还是点了头，她双手环上了他的肩，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那是多远的时光了啊。
略显沉重的脚步在石阶上发出声响，偌大的宫殿中仿佛空无一人。
不多时，他们绕至了后庭的仙池，仙池旁那些从瀛洲岛移栽来的白斛生尚未开花，孤零零的剩下个枝叶架子，看得人心中未免觉得凋敝。
杜君恒在一旁的石凳坐下，透过那枝干看向远方半隐在云雾中的仙宫琼宇，淡声道：“我去时看这日光在东边，现下才堪堪西陲，当真是天上一日，人界一寒暑。”
“现在，君恒上神你该是时候说了吧。”云枢的语调带出明显的刺意。他毕竟是个文雅的仙，但再文雅的仙，也耐不住自己珍视的人会不惜命到如此地步。
杜君恒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气什么，反正也死不了。”
奈何云枢仍不坐，杜君恒叹气，只好道：“我把转生石从那婴孩的元胎中取出，自然需花些功夫。”
“居然并非灵石，而是个婴孩？”这下倒轮得云枢震惊了，“但不论怎么说，你动用元胎之力就是不对，你毕竟是神尊。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你吗？”杜君恒打断他，细长的手指搭上他的，“云枢，如果我没有侥幸成为神尊，还是可以称呼你一声云枢哥哥的吧。”
她的音色分明沉静，又分明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云枢最柔软的心湖中。
一登神座，六亲尽绝。
哪怕是曾经最好的朋友，现今都不免沦为了属下，那是一道深壑，咫水之深，终不可越。
他别过脸，丹凤眼中难掩失望，她则微阖目，缓缓吁出一口气。“不瞒你说，这灵石取得确实不易，我是趁着那婴孩入睡时潜入他的灵胎中，这转生石毕竟为上古灵石，每转世一次，便会与人界融合一分，我几乎耗费了五千年修为才好容易将它取出。”
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但云枢依旧能想象到其中的凶险。元胎之力，是源自于神族所诞生的仙胎本源中，并非单纯修行可获得，是他们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动用，更有甚者，这元胎之力在使用中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元神俱灭。
思及此，云枢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厉害，他反握住杜君恒玉雕般的细长手指，半响竟是说不出话来。以至最后还是杜君恒先开口了，“云枢若是到了人界，想必会有不少女孩子倒追。”
她说这话是经过认真思考过的，毕竟云枢也是长了张好看的脸，虽未有虚白那样碾压神界众男仙的姿容，但也是清俊温雅，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亲近。
然而，她的话才说完，云枢便是怔住了。怔的不是这话本身，而是说这话的人居然会是杜君恒，万年老铁树般的杜君恒。
他凑近了盯着她的脸细看了看，心细如他，很快反应道：“君恒会如此说，想必在人界是遇到了什么人吧？”
杜君恒嗯了声，表情再是自然不过的，“在人界的时候，我随那蜃楼之主走了一遭烟花楼。嗯，确是和那些仙宫本上形容的有些不同。”
原本烟花楼那三个字已经够云枢惊叹的了，就更勿需提她后面的仙宫本三字，不过最让人在意的，自然莫过于那声听来轻描淡写的蜃楼之主了。
好在装作面不改色这个问题上，云枢也是一把好手，他沉吟番，将话接上了，“敢问君恒认为的不同，是指的哪处呢？”
听他这么说，杜君恒倒认真思考了下，“那些没收上来的仙宫本画技粗糙，不及真人来得线条优美。”她看似很有道理地道。
云枢：“……”
虽然已与她认识了千千万万年，但她的这份个性，有时候真是能令云枢佩服得五体投地，然则他们的这段对话还未说完，就见传唤的仙娥一路小跑而来，匆匆向他们作揖道：“起禀神尊、上神，「四仙」中的无垢上仙、婴缇上仙、羲和上仙已经前往大殿等候了，另外丹霞仙君也在路上了。”
“知道了，下去吧。”杜君恒一听到无垢二字就开始习惯性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等那仙娥走远了才道，“也不知兄长在时，面对他该如何对付。”
她话里的那个他，云枢自是听得明白，他抿了抿嘴角，目光放向了远处，“若此时是虚白，定又要装睡到傍晚了吧。”
杜君恒颔首，想她虽然讨厌无垢，但如虚白这样推卸责任的行为她却是怎样也做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