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不见五指的画舫暗室内,本就狭促的空间此刻因着这生生挤入的两人愈发挪不开脚,倒是彼此几个回合的气劲回旋,让那原本端放着的屏风、器具等,等倒的倒,碎的碎。
奈何风黎那结界只可混淆试听,并不可真的掩去声响,一时间也开始着急,他低喝了句:“小君!”又另一道气劲也上了手,正是直直朝那女妖面门砸去。
倒是那女妖反应也快,一个闪躲间,浓烈花香再起,风黎还当又是先前招数,谁知竟被花粉蛰中双眼,再想睁开,已是疼得厉害。
因为疼,他只能闭上双眼,却听得一声类似机关转轴的声响,接着眼皮前一道光亮乍现,随即便是一阵“噗通”的落水声响。
难道是那女妖跑了?他刚要想,便听晃动的船板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显然是他们动静太大,被人发现了。
“小君!”黑暗中,他叫道。
但并未有人回答。
此刻,距离他近十尺的杜君恒正微倾着身子,向那突然破开的窄窗下探望。方才那女妖纵身一越,谁想居然是从这个地方逃了。
余晖渐收的泯江上,一个水花高高溅起,生生将那江面凿出个大窟窿。杜君恒本有追的打算,但在岸上纷纷向这投来的目光中还是止住了。
她回过身看向风黎,倒是风黎虽也想看她,一双眼却因蛰痛而用手紧捂着。
“罢了,我们走。”杜君恒摇摇头,她抬手虚化了个诀,指尖一点银光点起的瞬间,这才看见那孟少爷原来早被女妖弄晕了扔在地上,就像是被抽了骨头的犬类一样。
等她和风黎一起回到同福客栈时,天色已全然暗了。说来这同福客栈也靠着江,从临江的二层雅座看去,那一江深沉的水在夜风中无声涌动着,仿佛一条蛰伏着的黑鳞巨蟒。
她盯着江面出神,片刻后收回目光,再一抬指,在风黎的双目上轻轻覆过。
被仙气包裹的瞬间,一直疼得嗷嗷直叫的风黎总算消停了,但仍是不解气,他用力一捶桌面,呲牙咧嘴道:“今天那小妖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溜了!”
“她不是妖,”许久,杜君恒终于开口,她看向他,目色凝重,“一开始,我在闻见她身上的气息时也以为她是,但刚才与她交手……”
“想来该是堕化了的仙。”她最后道。
她话说完,又静静将面前的茶水饮下,“我今日并非手下留情,而是在看在曾为仙的份上,希望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就是为仙的特权?”风黎鼻息间发出一声不屑,难得他也会有打抱不平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杜君恒既没反驳也没同意,而是道:“普通人想要成仙,非历千万劫不可成。她既曾经为仙,飞升时必是有过人功劳与努力,我只是以她曾经之功,暂赎她今日之过。楼主难道认为不可?”
“那么如果她今天已经造成人命了呢?”风黎反问。
“那本座自当不会容忍。”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将自称又换了回来。风黎冷哼声,泻火般也饮下口茶,再道:
“那么若是魔救一人和仙杀一人,神尊该如何看?”
“魔救一人是为善,仙杀一人是为恶,本座向来只以事实论事。只是飞升有飞升的规矩,魔并不会因施救一人而立刻飞升为仙,但仙却会因杀一人立刻堕落为魔。”杜君恒深吸一口气,“是以自古由好入坏易,由坏入好却很难。”
“神尊还真是满口仁义啊。”风黎撇撇嘴,一脸不受教的样子。
但或许这就是为仙的好处吧,永远可以站在道德的神座上评判他人,他忽然恶狠狠地想。
他一会思绪神游的功夫,他们点的菜也很快端了上来。随着那店小二脚步一齐前来的,还有邻座的两位读书人扮相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位敷白面戴纶巾,另一位八字脚大黄牙,他们虽体型相貌相差颇大,但统一都是正襟危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杜君恒收拢袖袍施了个隔墙传音术,旋即,就听那声线微抖的男音传入耳际。
“苏兄你可知,最近这镇上出了名妖女!专挑如我这般美貌的男子下手!”说话的是那名大黄牙的男子。
临座相貌儒雅的男子显然已习惯了他这个自称,只是道:“李兄‘下手’二字此意为何?”
“就是先那什么什么,然后再杀掉!”大黄牙面露精光,义愤填膺道,末了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那女子容貌如何?”
真是死到临头还不忘个色字,风黎在旁边偷听着几乎都要为同身为男人脸红,却不想那姓苏的白面公子沉吟一番,回话道:“难道是,很丑?”
大黄牙快哭了。
一路偷听的风黎也快哭了,心说这男人难道是另一个留在人界的杜君恒吗?就听那白面公子看起来很有道理地道:“那女子若不是容貌太丑,又何至于出来偷男人?”
他的这句解释几乎让人无言以对。
好在大黄牙容貌虽不济,但脑子还算有料,“苏兄啊苏兄,其实这个事吧,依照我多年流连花丛的经验,此女子不单应是位绝色佳人,而且还十分的仇恨男人,所以才想出了这以美人计诱多名男子上钩,从而下手的法子。”
“原来如此,”白面公子明白后长长嗯了声,“那这般看来,李兄近日要尽少出门才是。”
“苏兄说的有理,来,喝茶。”
“……”
收了隔墙传音术,杜君恒与风黎对视眼,一颗心竟慢慢沉了下去,这并不是为她刚才的担保,是为她即将第一次亲手为神族清理门户需要面对的,心中那种复杂、无奈、自责、但又不得不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