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酿的地瓜烧劲大,口干,稍微喝多点还上头。当他一觉醒来,觉得喉咙冒火,摸索着点着了油灯,准备找点水喝。
爬起身来,到门口的水瓮里舀了瓢凉水喝完。准备在上炕的时候他不禁愣住了,只见炕上王老汉的被子掀在了一边,王老汉却不见了。
这大半夜的,外面天寒地冻,他能去哪里呢,莫不是出去解手了,黑灯瞎火的又喝了酒,可千万别掉进茅坑里。我爷爷想着,便准备出去看看。
还没走到门口,外面传来王老汉低沉的声音:“怎么你们都来了?”
我爷爷心中一喜,明摆着老汉就在院子里呢,没有事就好,毕竟人家好心收留自己。但一想不对,自己在屋里,他这是和谁在说话呢?而且,他听的真切,他问的是你们,你们就代表不是一个人,难道是有人盯上自己的这车皮货,深夜打劫来了?
想到这里,爷爷不禁有些后脊梁发凉,心想怎么这么倒霉,出门头一天就遇上这茬子事情,这黑夜里,一个花甲老汉,一个未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这可如何是好?
我爷爷说,当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连累王老汉,其次也不能把这车皮货给丢了,那是一年收来的六百多张上好的黄鼬皮子,当时能换几车的粮食。
大不了就和他们拼了,年轻人正值血气方刚,就没考虑过多,伸手抄起了水瓮边的一条扁担,准备推门冲出去。
外面没有人搭话,王老汉也没有再言语,只有拴在敞篷下毛驴原地踏步的达达声传来。
不能贸然出去,先看看情况再说,爷爷想到这里,握紧了手中的扁担,蹑手蹑脚来到房门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把他惊了个魂飞天外,下玄月惨淡余晖映照下的院子里,只见王老汉佝偻携杖,正对着前面的矮墙。
那是一堵被雨水侵蚀的惨败斑驳的土墙,墙头稀疏错落着几株枯草,在枯草间闪烁飘忽着的,竟是十几点绿澄澄的幽光。
爷爷以前听长辈说过,有些动物在夜间眼睛是惨绿色的,比如草原狼,但这次他看到的却绝对不是狼这一类的动物,因为那些幽光很小,用他的话说也就是绿豆般大小。
那些绿光在墙头飘忽跳跃着,在王老汉大声咳嗽了几声后,却不见一丝准备离去的迹象。
这样僵持了一会,只见王老汉慢慢的蹲了下去,伸手搓了几下,在地上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摇曳,渐渐照亮了方圆五六米的距离,借着火光,爷爷终于看清了墙头的东西。
黄鼠狼!
黄鼠狼也叫黄鼬,在乡下是常见之物,写字用的毛笔的笔头就是采黄鼠狼尾豪制成,这东西食肉,经常捕食田鼠及一些小型的禽类。但这东西胆小怕人,夜间寻觅食物一般也是单独行动,偶尔也会搭个夫妻档,但很少会出现成群结队现象。老辈年间,这东西传的邪乎,说是年岁久了能成精,据传成了精的黄鼬就不好惹了,能摄一些八字软的人的魂魄。在旧时的乡间,经常听到跳大神的说谁谁家婆娘的被黄鼬缠上了,做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每到这时,这些据说能通神之人便会要求主家搭个神坛,敬献时令果蔬,然后指天念咒,烧些裱纸,往往还真能立竿见影的出现效果。后来和我爷爷不错的一个神婆的儿子在一次酒后说了实情,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在它面前点一堆火,就会自行离去,因为这东西怕火。那些念咒画符一类的都是神棍用来骗人的,不折腾几番无法显示他的实力,关键太简单了怎好收取那份谢礼呢。
看到不是人,我爷爷也就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在他眼中,即使这些传说中能缠人魂魄的的家伙远没有暗夜里的强盗可怕。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手里却依然没有放下那条扁担,人在不确定情形的状态里,手里有件像样的武器还是会添些安全感的。
王老汉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了我爷爷来到了院子里。
“后生,你车上装的是啥?”王老汉背对着我爷爷,低声的问。
“没啥,就是些皮子。”
“什么皮子?”
“是……黄鼬皮……”我爷爷说完,心里咯噔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王老汉没有再搭话,只是狠劲的皱了下眉,然后我爷爷看到,王老汉围着火堆走了起来,越走越快,全然不是晚间开门喝酒时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竟然好似突然间年轻了几十岁,他的喉咙里还时不时的传来了一阵阵奇怪的咯咯声。
我爷爷已经把院子里大致的情形看清了,那些墙头上面的黄鼬明显是冲着这车皮子去的,只是暂时碍于车子旁边拴着的那头叫驴,才没有围上去,只是在墙头上窜来蹦去。但从王老汉开始发出咯咯声响的的时候,这些黄鼬似乎听懂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趴伏在墙头,小眼睛一副极其不安的样子,望向王老汉。
“去吧,去吧,今天这个日子,不是你们该来的……”王老汉嘴里喃喃自语着,伸手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向着墙根撇去。
火光在空中打了个旋,跌在墙角,火花四溅。墙头的黄鼬被这火光惊了一下,跳跃着躲远了一些,但却还是不肯离去,小眼睛还是恋恋不舍的望向院子里的王老汉和我爷爷,再瞅向叫驴旁边的那车皮子。
“快去把剩下的地瓜烧拿来。”王老汉似乎有些着急,他这时候看的不是远处的那些黄鼬,而是天上的那轮下玄月。
听到王老汉这么说,我爷爷不敢怠慢,快步跑进屋内,把喝剩下烧酒拿了出来,递到王老汉手里。王老汉看也不看,张嘴含了一口,伸手在火堆里抽了根着火的木棍,快步向那车黄鼬皮子走去。
“不好!”我爷爷心里一惊,看王老汉的架势这是要烧了他的这车货物啊。
就在这时,一朵乌云遮住了天上的那轮残月,忽然就在平地里刮起来一阵阴风。院子里的燃烧的正旺的火堆被风一吹,竟然有要熄灭的势头。
我爷爷觉得后脖子发凉,心想这他娘的是要闹鬼啊。这时候王老汉也不走了,转身快步回到了火堆边,“噗”的一口把嘴里的烈酒喷在了奄奄一息的火苗上。
“呼”的一下,火焰升腾,火堆重新燃烧了起来。
“快去找点柴火来……”王老汉大声喊着,我爷爷这时也感觉到了一份莫名的不安感,似乎是从夜的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的,又好似是从自己心底里面升起的。
我爷爷忙去屋角抱些枯柴,还没扔到火堆上,就听见咣当一声,抬头一看,上了门闩的柴门莫名其妙的被打开了。
紧跟着一股阴森的凉气顺着洞开的柴门就冲了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