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子见山子将母亲带了回来,特别高兴,就教微微喊“奶奶”。微微乖巧,一声稚嫩的“奶奶”,叫得母亲心花怒放。
但当母亲告诉几子,说凳子已经两个多月不见了的时候,几子心情也沉重起来,母亲将山子在山里找了几日的情况也告诉了几子。几子见山子多日不回,本想责备山子的,一听到这个情况,也就知道是自己错怪山子了。
山子与表叔去寻凳子,这里几子与母亲、姑姥姥一家都在日夜担忧,等待消息。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山子与表叔才带着这个噩耗回来,两家人都哭作一团。
大家都可怜凳子,姑姥姥哭丧着说侄儿命薄,嘤嘤嗡嗡在家哭了一个多星期之久。
山子因为与姑姥姥只相隔这么远,就天天晚上去安慰。
姑姥姥见山子纯朴厚道,且有孝心,心中倒有了一丝安慰。
时间,也能将人的悲伤抹淡,过了几个月,两家人的日子渐渐趋于平静。
微微可以到处走动了。山子就让岳母带着孩子,几子也时常跟着山子出外做做活儿。微微说话伶牙俐齿,过了周岁以后,一天不同一天,越长越乖巧,越变越懂事,跟着别人学说话,能说出二十个字以上的句子来。几子教她背唐诗,一会儿就能学会一首。还不到两岁,就能背诵六十多首唐诗了。
左邻右舍都称她为神童。
微微到了三四岁,智力和语言功能都比七八岁的孩子强,思维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成熟很多。
到了五岁时,几子就与山子商量,要送微微上学去,山子也觉得微微能够读书了,就送她到附近的学校去读书。可是人家老师说什么也不收,道是从来没收过这样小的孩子,再说孩子读书太小违背了教育规律,对孩子自己也不好,一定要还等她大一点才能去上学读书。山子没办法,只好又把微微带了回来。
这事对于山子来说倒没什么,人家的孩子都是到了六七岁才去念书的。微微还这么小,老师自然也是不放心,孩子迟一些去读书,这很正常。只是山子却有一事很不如意,就是自微微出生后几年来,几子一直没有生第二胎,不是几子没怀过孕,而是几次没怀成器,这几年中,几子一怀上孕就害一次病,一害病,怀着的孩子就流产了。
也许是微微的八字太硬了的缘故吧,农村中特信这个。
当山子与自己的朋友们谈及此事时,有朋友就这样劝他:“这是命中注定了的,别想那么多。”
“也许是几子身体不好,现在还不适合怀孕吧,过几年会好的。”也有人这样劝他。
山子将这事与几子聊时,几子就觉得很有愧,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个也许——也许是她家有遗传吧,母亲生下她以后也是这样的啊!
几子也不隐瞒山子,将这个心结告诉了山子。山子觉得也许是自己的命运所致,所以也不怪几子。慢慢地,山子也就对这事不抱希望了。
几子与山子将爱全部放到了微微身上。
母亲桂珍也将微微捧为掌上明珠,带得甚是用心。
微微也健康地成长着。
这一年,微微六岁了,山子与几子又进行了一番商量,决定再去求求老师,让微微读书。老师在山子的反复哀求下,终于收下了微微。
微微一进学堂,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对数字的概念,比同龄上下的孩子悟性要强得多,班上有的孩子要大一两岁,成绩都不如她。尤其是看图说话写作文,她的语言功能,像一个五六年级的孩子,有头脑有思想,语言天真活泼,思维深长而细腻,叙述的故事挺有意思,老师批改她的作业,不时地发出会心的微笑。
微微读完了二年级,老师向山子建议:“根据现在微微的接受能力与知识基础,完全可以跳级,可以去读四年级。”
山子和几子都不大相信这孩子这么会读书,还以为只要能按部就班读好书就不错了,见老师这么说,心里十分高兴,只是又怕跳级后赶不上班。
老师道:“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可以先到四年级学学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就退下来到三年级读就是。”
山子与几子听老师这么一说,也就同意了。
微微跳过一级之后,成绩仍然在班里名列前茅,微微的作文水平,与五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比,也要好得多。有一次学校举行作文大赛,微微得了第一名,弄得那些高年级学生都对她刮目相看,甚至有些嫉妒。
这里放下微微进学的事不表,来看看山子的家庭生活状况:由于山子的努力,几子的配合,还有表叔与四邻的关心和帮助,山子一家住的姑姥姥的老屋,山子将其扩大了两间,一家四口,总算住下来比较宽敞了。
再说奶奶桂珍,因为微微早已上学读书了,看看一天比一天大,粘着奶奶的时间也少了。很自然地,桂珍花费的精力就少了许多,空闲时间也多了起来。
桂珍老人没事时就到左邻右舍坐坐,聊聊天,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只是夜阑更深的时候,常常想想过去,想想自己的故乡,想想死去的丈夫,又想想与她想处了将近两年的凳子。想着想着,不禁伤心地掉下眼泪来,甚至还对自己的故乡产生了诸多眷恋,设想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尽管那个地方常闹灾荒。毕竟故乡情令人实在难忘啊!
一日,她又在邻里与人聊天,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镇上来了个四川人,五十多岁,好象是在找什么亲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桂珍虽然早就认为自己的丈夫死了,但也没见着尸首,心中还是存在疑虑的。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还在不在,心中总是希望他还活着,可是已经这么多年没有了消息,也就确认丈夫真的死了。此时听说来了个四川老家的人,心中又产生了一些疑惑。
生性善良的她,一听说是从四川来的,又是在找亲人,心想不论是不是找自己,先弄清楚情况了再说,就算不是找自己,至少他的命运与自己也很相似,特别是认为老乡来了,心中就有一咱莫名的亲切感。于是就忙问那老头儿在哪里。
邻居告诉她:“那人现在在镇北边的老唐家,前天来的,借住在他家。”
桂珍听邻居这么一说,就坐不住了,立即回到自家,正好几子这天也在家里,桂珍就将听到的消息告诉几子,几子觉得有些惊讶,也有些怀疑,于是就按照邻居所说的地方去找。
她们找到了老唐家,一问,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来到这里找亲人,只是现在已经出去打探消息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桂珍与几子又失望又担心又期盼又心存侥幸地回到了家里。
傍晚,山子做工也回来了。桂珍与几子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山子,山子也觉得事有蹊跷,想探个究竟。几子弄了点晚饭,大家吃了,交待微微在家做作业。桂珍、山子、几子三人就一同到老唐家去会会那四川人。
到得老唐家,还没看到那四川人返回,山子他们三人就在老唐家等,顺便也打听一下那四川人的情况。
老唐叫老伴端了茶,然后介绍说:“那老头好造孽哦,十年前,一场大水将他家乡冲得乱七八糟,淹没了他的家,他在离家几十里以外的地方替人家当挑夫。那一天他正挑着上百斤重的担子,被洪水卷走,后来被人救了,待到自己伤好之后再回到家里去找亲人,不但没找到人,就连住的房子都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妻子与女儿到外面讨米逃荒去了。所以他就出来寻找她们,一直寻找了八年多,至今还没找到。”
老唐的话,句句点在桂珍心里,她怎么觉得这情形与自己的遭遇那么相似呢?
来找人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丈夫王树阶?
世上真有这等巧事吗?
桂珍心里有疑虑,只是不知道真假。那时候,几子也懂事了,对家乡闹水灾的事也记得清楚了,心里也有不少疑问。只有山子不信,因为岳母早已说丈夫死了,岳母与几子想见那四川老乡,可能是因为思念家乡的缘故吧。所以听得并不在意,也不多想。
到了夜里九十点钟,那四川老汉终于出现在老唐家门口,桂珍与几子都看见了那老头。老头见老唐家来了几个陌生人,甚是诧异;几子也认不出眼前的老人就是她爸爸,只有桂珍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丈夫,这就是自己认为已经死去了的丈夫!
桂珍站起身来,喊了一声“树阶”,那老头一惊,眼睛盯着桂珍停留了几秒钟,却认不出自己的妻子来。直到桂珍又喊了第二声“树阶”,那老头才反应过来,一声“桂珍”,泪如雨下,两人抱成一团,相互哽咽,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没有松开,坐在一旁的老唐惊呆了,山子惊呆了,几子这时也认出了爸爸,站起身来哭着叫了一声“爸爸”,快步走上前去拥着两位老人,三人抱作一团,旁若无人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大若过了好几分钟,三人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在,慢慢松了开来。
老唐搬来椅子,让大家坐下,又叫老伴泡来茶水给大家。
左邻右舍听到老唐家这么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来看新鲜,一会儿挤了一屋子的人。在这么一个小镇,遇上这么富有戏剧性巧合的事情,人人啧啧称奇。
闹了一会儿,在桂珍、山子与几子的坚持下,老王辞别老唐,一同回到了山子在小镇上的家。
回到山子自己的家,桂珍就急忙想弄清楚具体情况,于是就仔细地问起丈夫来:“树阶,你把当时的情况具体快告诉我,我怎么听说你死了呢?”
“唉——”,老头叹了一声,便将那天的生死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那天的山洪爆发,洪水来得很突然,许多人都躲闪不及,听说是什么大型水坝穿堤了。他正好接着一宗生意,为别人送货,挑着一个上百斤重的担子,沿着一条河道边的路行走。突然被滚滚而来的洪水掀起,东西顿时淹没在洪水之中,自己立刻被洪水冲向下游,一瞬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他被水浪冲到一个河滩上,一位正准备打捞洪水中财物的善良老人,发现了他,走到他面前一探,感觉他还有点气息,便将他背到自己家中,请来医生为他救治,居然救了他一命。当时,他遍体鳞伤,还折断了一只左手臂。
在那渔翁家疗养了一年多,才将伤痛基本养好。
伤好了之后,他回到家里一看,早就没有了家。家已经被泥石流淹没了,看不到一点踪迹了。他就到处打听妻子与孩子的下落,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有的人说怕是被水冲走了,有的人说怕是被泥石流淹没了。不过,有人还这样告诉他,从营救的人及死亡的人统计情况来看,却没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的消息。后来,他又打听到了一个信息,说是有人看到了她们娘俩到外面讨米逃荒去了。
所以他就出来寻找她们,他相信妻子和女儿一定还在,自己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们。所以就出来了,他到了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湖北、湖南,一直寻找了八年多。苍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让我们团圆了!
老王一家,在生死离别十余年后,又奇迹般地团聚了。这真是人间奇迹,真的有冥冥之中的天意。
山子由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一个五口之家。
自从老王来了以后,几子就将姓也叫了起来,叫王几子。
山子自从生下来就一直叫山子,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父母以前也没说过,就只叫他山子。直到拜了义父凳子,才随义父姓王。这可能也是天意吧,他们夫妻俩都姓王了。
后来上户口、办身份证时,他们就用了这样的姓名。
微微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姓王了,叫王微微。
姓什么不重要,微微觉得挺奇怪的是,怎么死了两个爷爷,忽然又来了个爷爷呢?
在江南,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妈妈的妈妈叫外婆。也有叫姥爷、姥姥的。父亲的爸爸才叫爷爷,父亲的妈妈才叫奶奶。山子的父母都不在了,义父也不在了,山子觉得孩子对祖辈的称呼叫什么都没关系,所以任其几子教微微称呼什么。
微微在一天天长大,此时的中国大地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政坛上,老一辈革命家,几个最主要的风云人物先后去见了马克思;体制上,由原来的大集体解体为个体承包。中国向世界打开了大门,中国人可以走出国门,外国人可以走进中国。洋为中用,古为今用,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已成为历史潮流。
在培养人才方面,恢复了高考制度。国家以全新的姿态,朝气蓬勃地向前发展。
但是,在一个个的小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
微微的家就接连发生着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先是微微的爷爷,也就是外公姥爷,由于年岁增大,体质减弱,加之水土不服,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在小镇上同山子家一起生活不到四年就不行了。
老人总是有叶落归根的愿望,在临终前告诉老伴,要想办法将自己安葬到老家去。老伴桂珍当然理解丈夫的心愿,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想呢?
王树阶老人说去就去了。老伴桂珍想遵照遗言,欲将丈夫送往老家安葬。
可是要将一个死人,从湘北洞庭湖畔的山里小镇运送到四川CD以北地区,谈何容易。
那时的交通还不很发达,没有十天半月的行程是到不了的。时下又正值六月天气,死人很容易变质发臭。
桂珍老人很为难,十多年没回老家了,虽然时常在梦里想着老家,但老家现在是什么样子,心里也模糊了。再说自然灾害已将自己的家毁灭掉了,还能回到原来的家乡么?老人心里没底。可是丈夫有此遗愿,又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埋骨他乡而留下遗憾。怎么办呢?
老人将心中的想法与矛盾的心里告诉女儿几子。
几子也觉得很是为难,就将老人的想法告诉山子。
山子是个很有孝心的人,觉得老人的最后一个心愿应该实现,若是不能让岳父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自己的心也会永远不得安宁。于是就与岳母、几子商量:若将岳父完整的遗体运往老家,显然是不现实的,只能先火化,将岳父遗体烧成骨灰后再送往老家去,到老家再置办棺木,修好坟墓,安葬老人。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也只能如此。
在由谁去的问题上,三人又是一番商量,最后决定由老人桂珍与山子两人去送,几子带着微微在家,微微还要上学读书。
如此商量好了之后,山子就将岳父尸体先火化了,然后置办一些死人需要的用品,纸钱、寿带、骨灰盒,择个好日子就与岳母上了路。
焉知此一去,又生出许多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