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栀子花开得格外茂盛。
教学楼前大大小小的花坛,开满了一圈又一圈的栀子花。像是春天的指腹,携着生命力在花坛中央轻轻一踮,漾起了白色的涟漪。
语文课代表洛星辰被迫成为了数学课代表纪痕溪的同桌。很多女同学都深陷在羡慕的视海里,唯独当事人洛星辰自觉是水深火热。他没有理她,她更不敢理他。年纪轻轻就这么高冷孤傲,她洛星辰不喜欢。跟他同班快两年了,却只说过半句话。那时腼腆地问他收小组作业,他非但没礼貌地回话,更是没赏她一个眼神,甚至把作业直接扔在了桌上。气得她那中分的头路都歪了,但又只能憋着。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同桌,哎,天意弄人吶。
课桌上的三八线比包青天还公正严明。她的手肘尽量不去触碰那条禁线,只不过,有时候出了神也会轻触到一起,但又立即悬开。却不知是她自己超越了,还是他根本没在乎那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三八线,她越往回缩,他就越得寸进尺,表情还那么若无其事。那时她怀疑过,他是不是没长心眼,才会冷漠地不懂怜香惜玉。直到有一次上数学课,他把一张课桌霸占去四分之三后,洛星辰总算忍不住用笔尖(对,她故意的)去戳他横冲直撞过来的手肘,蓝色的小点点大方地烙在了上面。他冷然地转过头,冷冽的双眼对上一旁此刻似镰刀般锋利写着“你越线了”的丹凤眼,他淡定地缩回了自己的阵营。然后下一秒——
“洛星辰!”被数学老师点名,“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她哪知道啊?就连题目在哪个角落都还没找到。所以,顷刻间,一个人杵着的无助感,老师失望的叹气声,同学们看数学白痴的异样眼神,让她恨不得把熟透了的脑袋塞进那条苗条的三八线里。
语文课,永远都是她辉煌的天下;而一到数学课,她就沦落到了金字塔的最底层。倘若金字塔有地下室,她会毫不犹豫地跌进去,并且粉身碎骨。
成为同桌三个月,他们俩都没有彼此互动全一句话。收作业时,总是洛星辰生硬的一句“作业!”,然后他闭口不言,把作业望她的地盘一扔,直接完事。反正他永远不会以主动为前提来开启他的金口。对洛星辰而言,班主任把自己置于这座死山口,还不如把她扔到一座活火山旁来得轰轰烈烈。
那时候越越在隔壁班,所以只要一下课,洛星辰就跑到阳台跟越越生死团聚。然后像个小泼妇一样把其同桌纪痕溪从头到脚数落一遍,以解憋屈之情。最后等着越越投来悲怜的目光,以安慰其幼小的心灵。
日历本上早已开始大张旗鼓地宣告秋天的来临,那个落叶纷飞的季节。可一旦回到蓝天白云下,炙热披上凛冽的袈裟,也就只是穿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一瞬之间而已。
洛星辰同学赖床的本领越发高超,每天不等奶奶催上个20分钟绝不出洞。以致于天天都是踩着最后一个点、顶着“全班最后一个进教室” 的高帽飘到那个生不如死的座位上。大早上被同学们用白眼宠幸。尤其是那千年不变的短发加中分。所以,老天也不能辜负她如此痛苦还坚持上学的“好学生”。
那天恰逢月考,其他同学都正襟危坐着等待老师发考卷,唯独洛星辰还埋头在书包和课桌里捣鼓着什么。从远处看,有一种像一只鸟妈妈觅食回来发现窝里的孩子不见了然后拼命捣腾的错觉。直到结局已成定局时,她放好了包,把额前凌乱的刘海分别朝两边一捋,深叹了口气。接着正打算伸出手去抓前桌同学的衣服,不料爪子刚伸了三分之一就戛然而止——一只黑色中性笔莫名其妙难以置信地出现在了她的考卷上。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脑袋顺着方才把笔送来所残留的踪影卡壳般转去,愣怔地望着正低头写着考卷的冰山同桌纪痕溪。没过几秒,纪痕溪深吸了口气,再次伸过手来抓起了笔,“不要算……”
“要要要要……”洛星辰热泪盈眶地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抓着一根百年才出现一次的救命稻草,眼眶溢满了感动。“嘿嘿,要的要的,谁说不要的。”她一把抽出了他手中的笔,独有的丹凤眼眯成一条沾了蜂蜜般的细线,蹦出两粒可爱的梨涡朝着他傻笑。纪痕溪连忙嫌弃地把手从她的魔爪中抽离,继续做起试题来。
密闭的教室里,似乎闯进一线薄风,却只拂动了一个人的长睫毛,在试卷上投下颤抖的身姿。
萧条的校园里,几枚枯黄的残叶单薄在枝头,等着最后一抹寒风,带着它去落叶归根。小学生的精力总是处在满格状态,即使窗外欺霜傲雪,教室里也能熙攘成灾。关系好的总是一堆接一堆地围在一起,分享零食、唠唠嗑、取取暖暖。洛星辰的男女生缘其实都还不错,总能带着一张笑脸混出一片友好的天地。除了……
洛星辰从人堆里出来回归到座位,瞟了瞟身边这位不爱跟人聊天也不愿接受别人零食的一等生,一股欲望在她炽热的心头冉冉腾起。动力是前几天主动把笔借给她的嘚瑟,即使之后他还是本性难移。
对于别人而言,是给他点颜色就能开起染坊;而对于洛星辰来说,是一旦有人对她好,她就完全放松警惕(当然,只针对认识的人),甚至往日在心里烙下的疙瘩,都在瞬间被磨得毫无棱角。
她的小手藏在衣服口袋里,里面有一颗大白兔奶糖,已经被她蹂躏了好几天,却还安稳地躺在里头。从那次事件后,她一直想用实际行动来表示感谢,因为现在她已经不怕不讨厌他了。可是绞尽脑汁想来想去有关实际行动这个概念,还是用零食来表示更加实惠。但唯一怕的就是,给的零食还没到虎口就被他以法官般冷淡的眼神给驳回。
其实她的胆子大到能跟武松打虎时的心境相媲美,不过唯独害怕的,就是被人拒绝。每次遭到拒绝,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满腔的精神都随风散了去,只残留一具比磕了药还萎靡的躯壳。
她一边把口袋里的奶糖来回翻炒着,一边把脑袋贼呼呼地移向他。“那个……同桌……”她选择了“同桌”这个比较中性的称呼。
纪痕溪手中的笔顿了顿,没有转头,幽黑的瞳孔却莫名地晃了晃。但又因为没等到她的下文,继续动起了笔。洛星辰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抱着必死的心,一把掏出那颗奶糖放到了他的眼下。“同桌,请你吃奶糖,为了报答你上次借我笔。”她扯着天真烂漫的笑,余光却瞥到了刚才因为紧张,小手不小心触到笔身而在纸张上划出的那条蜿蜒的黑线。当然,她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纪痕溪转过面无表情的脸,没等他启口,洛星辰便抢先一步。“大白兔奶糖挺好吃的,如果你爱吃的话我还有如果你不爱吃的话千万别还给我你扔掉也是可以的。那个,你继续写,你继续写……”一口气说完直接嬉笑着逃离了座位。尚且是为了不亲眼看到心爱的奶糖惨死在自己眼前。纪痕溪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竟不自主地勾了勾。
等到洛星辰再次回来时,他还是同样的姿势,在书本上不停地写着什么。然后,她就找不着奶糖的踪影了。哎,可怜的奶糖,姐姐对不起你啊!
那天回家后,洛星辰确实是失落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没有影响她吃饭的胃口。饭后回房写作业,她习惯性地拨开一口奶糖,塞进了正叫着要饭后甜点的嘴里。这是她每晚开工前的必经之路。
她不喜欢甜食,却无比钟爱这款奶糖,从小就钟爱。它不会腻得呛喉,先含一含,再嚼一嚼,时不时会有一股掺了蜂蜜的软流从喉口缓缓滑下,通往七经八络,暖甜了整颗心脏。或许,这就是最初的味道,一开始就爱上的味道。
她打开语文书,拿起笔打算开写,笔尖还没碰到作业本,便猛然刹住了车。她的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腻柔和啦?她拿起语文书端详起来,恐怖地发现她的书的那几个角什么时候这么平整光滑啦?她一把翻到书的第一页,看到三个字,心情瞬间回到了解放前。
——纪痕溪。
像一条小溪柔淌出来的轮廓。
行云流水。她第一次这般大方地欣赏他的字。之前也偶尔瞟到过,但因为那时候的心结还在飞檐走壁,就没多在意。没想到今日一页页观摩下来,再堪比一下自己豪放的字迹,竟然“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欢上了。简简单单的笔记恰到好处地穿梭在文章的字里行间,像一个潜在暗处的保镖,等到关键时刻冲锋上阵。想到这……不对,那她的语文书……那些上课无聊把汉字里露“口”的空白都堵住的……
Oh,no。
每个月的黑板报都在洛星辰的芊芊玉手下焕然一新。五彩的粉笔一笔一划地释放着短暂的生命,在冰冷的黑板上舞下最璀璨的身姿。洛星辰的想象力绝对是有目共睹的,甚至还给班主任挣了不少的光。虽然她的数学成绩一塌糊涂。其实十全十美用在一个人的身上,多多少少会觉得太过牵强。所以,十全九美的诞生,一美的缺失,才能让所谓的残缺美风生水起。
洛星辰创造的时候喜好安静,不喜欢拖拖拉拉。衷于一件事,那就在最好的时光里把它尽情闪耀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以懒出名的洛星辰尽量苛刻要求自己的。
每次出黑板报,她都选择在午休时间,大家都埋头贪睡时(抑或是放学之后)。安静的元素里氤氲着或轻或重的呼吸声、窸窸窣窣的好同学的奋苦疾笔声,这样的气氛很微妙。接着就是瘦弱的她搬着座椅,抓起大尺子,夹着事先做好的板报草稿,开始在黑板上驾轻就熟地忙活起来。她的动作很轻,尺壁相贴、粉笔摩擦,轻得像一支从细沙中流淌而来的摇篮曲,把身后的同伴带入梦乡。
多亏前一天的留校加班,才让今日的黑板报迅速成型,完美落幕。她心情舒畅地回到座位,大家都还沉浸在白日梦里,甚至包括身边这位冰山同桌。据她的观察,纪痕溪总是把午休时间一分为二:先看会书,再趴下休息。平日里,他在勤奋时她便早已睡去,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睡觉的样子。然而今天偶尔撞见,洛星辰感觉像是捡到了块宝,新奇兴奋。
尤其是他的长睫毛,像是写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字,深深吸住了她。
她凑近他,一片暗云为他挡去了头顶刺亮的日光灯。忽闪忽闪的丹凤眼近距离研究着什么。一个男生的脸蛋这么精致也就算了,老天爷竟然还给了他这么长的睫毛,真够偏心的。要是这睫毛长在我的眼睛上,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不安分的食指,朝着那密黑的长睫毛步步逼近。
距离胜利还差零点几毫米,两粒梨涡已经撑起了她得逞的笑。却——不料——睫毛猛然弹起……
呵呵,脸上的笑被瞬间冰封,更像是中了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整个人动弹不得。失落,恐慌,尴尬,风雨交加。面前那双犀利深邃的双眸,简直可以把她当场杖毙。洛星辰“嘿嘿”一笑,收回手指,收回视线,双臂搭成一隅避所,把脑袋一骨碌地藏了进去。
纪痕溪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埋成一团的洛星辰。肥硕的白色棉衣把瘦骨的她包裹成一颗虚胖的肉球,似一只蜷缩起来的懒羊羊,让他不禁想笑。洛星辰无限忏悔着,却还是死不足惜地转过脸抬起眸去探探敌情。
结果——刚好撞上他牢牢囚着她的眼眸。
这样的眼神好像不存在纪痕溪一贯的冷漠里。这种眼神让人顿时起了贪婪之心,所以垂涎。包括她向日葵般的笑。
她以为她会立马避开,可是,她没有做到。
四痕目光交汇成两抹平行的柔光,在午后的时光里,静谧相待。
躲在校园一角的不知名的小树,最后一枚黄叶倾尽余生,从光枯的枝头悄然飘落。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会去注意,那棵树什么时候落尽了红尘。更没有人会去留意,来年春天,第一抹绿意是何时降落到的尘世。却不知是早已淌进了心底。
洛星辰的脸皮越来越实厚,多亏了她的自我修炼。既然班主任把她安排到了这么个一等生旁,原目的也就是想让她有什么疑难杂症时可以多请教请教纪痕溪,以此来平衡倾斜在汪洋上的轻舟。她已经浪费了一个学期,小学六年的最后一个学期她绝对不能再打水漂了。她不怕纪痕溪会拒绝,因为平时女同学腼腆地过来问问题,他都不会拒绝。但是他惜字如金,解答的话只说一遍,且简洁明了,懂不懂就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洛星辰暗忖着,一遍就一遍,反正她又不亏。
所以——
“同桌,这题怎么做?”这是她第一次问他问题。
纪痕溪一手拄着脑袋,冷静地打量着扑闪着眼睛的洛星辰,没有一丝行动。秒针跳了一圈,洛星辰慌了,他不会单单要拒绝她吧?他不会还记恨着那时候拿错书第二天再还给他时书上多了几条折痕吧?难道他是在记恨那天趁他午休手贱去碰他的睫毛?这不是都没得手么……等秒针开始旋转第二圈时,她胸口莫名地一寒,僵硬地收起了笑,避开他的视线去把书拉回来。
结果拉到一半,一只比她稍大点的小手轻拍在了书上,紧紧地摁了住。他倾过身子,直接像个小老师一样开讲。
一分一秒,都掺了洛星辰纵情的暗笑。
“懂了吗?”
“啊?”洛星辰只顾着缓冲和看他了,哪还有土地来听他讲题啊!她从呆滞中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懂了吗”?嘿嘿,怎么可能懂呢?
“不……不懂。”她真挚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一串白眼飞射而来,把洛星辰的自尊心拉了回来。但紧接着,他竟然拿来草稿纸,一步步开始详细地分析,还每一步都询问她懂没懂?洛星辰心情澎湃地听着,如实回答:不懂。
“……”
不过,她就像是得到了陛下厚爱的宠妃,兴奋得胃口长了一截。而且,她再也没跟越越咒骂起过那个冷酷无情的同桌。对洛星辰来说,是吃了颗甜葡萄还想得寸进尺的物种,当然,只针对认识的人。
所以——
“同桌,这题怎么换算?”
“……”
“同桌,那么多数字你怎么口算的?”
“……”
“同桌,吃饼干吗?”
“……”
“同桌,你的字好好看哦!”
“……”
“同桌,这八道应用题我都不会。”
“……”
……永无止境。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连他纪痕溪自己都不知道。
那一个月,学校的栀子花再次泛起了纯白的涟漪,轻风一拂,似公主的白色裙袂,华丽旋转,淡淡的清香萦绕了整个校园。月考成绩出来了,洛星辰竟然破天荒地突破了“不及格”的堡垒,甚至还登上了人生第一次的数学巅峰——80大关。甚至第一次理直气壮地把这么傲人的分数拿回家给奶奶看,亲爱的奶奶差点没哭出来。之前早就对洛星辰万念俱灰的数学老师,高兴地还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了她,都让她铜墙铁壁的脸蛋瞬感害羞了。纪痕溪眉宇昂扬,在洛星辰递给他一张臃肿的纸球后,他却震天慌的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同桌,谢谢你,请你吃奶糖。”
是啊,谢谢你一遍又一遍的讲解,谢谢你不再那么冷漠,谢谢你不嫌我烦,谢谢你……千言万语,只汇成三个字:谢谢你。
多变的生活里有多少诚挚难言的感谢,被迫哽咽在蠢蠢欲动的唇间。只因有时候的我们太过羞于表,而言埋于心,对家人,对朋友,对爱人……当下,早已天时地利人和,为何不以白纸为介,双手为力,一笔一划,把心写给那个人看?
四月中旬的天,带点寒冬的尾刺,蹭段初夏的前奏,在苍穹下演起风和日丽。
六年级三班的全体同学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体育老师抠下演绎百年不变的稍息立正左右后转。那时的洛星辰吃得多长得快,所以排在第二个。刺眼的阳光把她的丹凤眼屈打成一条格外狭长的细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立着睡觉的功能。她从小就不喜欢体育课,甚至与生不如死的数学课相比,她都能为体育课戴上十八层地狱的魔冠(除了整节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
她喜欢运动,喜欢羽毛球,喜欢跑步,喜欢很多很多,可唯独不喜欢的是把时间锁上限制的运动。尤其是在规定时间内跑步。因为时间的永无止境,所以人们总是喜欢把它切割,在两个断点处拷上限制的符号。
她的体力跟她学数学时的智商是成了正比的,再严重点就是——负数。每次几百米的跑步考试,她都比一位母亲担心30岁的女儿嫁不出去还愁眉苦脸。跑完之后就更不用说了,面色惨淡,印堂发白,全身无力,口干舌燥,看起来就像是被吸血鬼吸去了十几年来好不容易养精蓄锐下来的鲜血,半死不活。还是最后一名。
报完数后,体育老师反手立在前方,微皱的眉头像一个思考者镶嵌在里面。然后,眉头“嗖”地一舒,余额为负的洛星辰的悲剧就来了。
“第三排女生一五报数!”
“一!”
“五!”
紧接着一阵嗤笑声似病毒般弥漫开,侵蚀了半片操场。甚至一向严肃的体育老师都咧开了嘴,唯独排在第二个刚报了“五”的洛星辰一头雾水。
“洛星辰,老师说的一五报数是按照一到五的数字循环报数。”一同学字里行间都溢满了笑。
洛星辰刹那间红了脸,垂下头,莫名的难受。“都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这样报数啊?体育老师你吃饱了撑着啊?”当然,她只是想想。
上完课回到教室,同学们还是不停地拿这个插曲来娱乐。前桌的同学甚至更找存在感地转过头来对着洛星辰说笑道:“洛星辰,你怎么这么蠢的啊?”
刚跑完步的洛星辰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红着脸翻翻白眼。
“说一次就够了,有完没完啊!”
突来的一句话让周边的笑声戛然而止,停止在脸上的笑痕随着重力渐次下滑。洛星辰惊讶地望向一旁冷漠中带着怒气的纪痕溪,咽了咽口水,说不出的感觉。纪痕溪是生气了吗?纪痕溪也会生气?大家都第一次见到。但就是因为千年冰山的一吼,谁都没敢再出声。
那天有同学来问他题目,他竟然捂着头随口给拒绝了,害得洛星辰都不敢跟他狮子开口。直到最后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题为“梦想”的作文,洛星辰才畏缩地探过脑袋跟他说句话。
“同桌,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纪痕溪望着她被人嘲笑后还能露出这么大方的笑容,冷冷地甩了个白眼。“凭什么告诉你?”
洛星辰:“……”
梦想?
有时候太虚幻,有时候又挺实在,常常徘徊在十字路口。年幼时,看见老师站在讲台上的滔滔不绝,所以长大后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老师;但看见路边警察叔叔的英姿飒爽,所以梦想随即转为了警察;然后看见美术书上美轮美奂的图画,梦想便成了一名画家;等到学了鲁迅朱自清的文章后,梦想总算是有了雏形——原来是成为一名作家。
带着心,写很多很多的文章。
小学时光里的最后两个月,班主任竟以一句“洛星辰,你的数学成绩差不多稳定了,就多教教那个李子煜的语文……”无情地把洛星辰从纪痕溪身边给撤走了,就像当初狠心地把她塞到这死山口一样,两次都是千百个不愿意。唯独,不愿来或不愿去,都是因为一个人。
搬走时,洛星辰逞能地朝纪痕溪说道:“同桌,我搬走了,你可不要太想我。”
纪痕溪冷冷地看着她,启口道:“那你还叫我同桌?”
“对啊,我只叫你同桌啊。”
纪痕溪:“……”
他身边换了个女生,而她身边也换了个男生,还是个语文白痴。洛星辰拿着李子煜的语文书给他做分析时,看着像七星瓢虫般趴在文章里的字,爆粗口的心又浓郁了。真不知道之前纪痕溪教自己这个数学白痴时是怎样一种痛不欲生,真是苦了他了。
洛星辰在前,纪痕溪在后,中间是一条过道。每次上数学课,她就会忍不住想转头让思绪跑出去开点小差,然后都会非常幸运地被斜后方的纪痕溪抓到,再狠狠地瞪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她感觉很奇妙。
小学快要结束,班级里掀起了写同学录的狂潮,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所以,洛星辰怎么可以不随波逐流呢?她等着每个人写完之后,才磨磨唧唧地拿给了纪痕溪。
“同桌,来,写同学录。”她极其自然地飘到了那个熟悉的位子,散着光的两枚梨涡甜甜地挂在脸上。纪痕溪面无表情地瞥瞥她,再瞥瞥瘫在面前像是跋山涉水历经沧桑过的同学录,不由地嫌弃肆意。
等到洛星辰期待万分地去把同学录收回打开后,一个玻璃梦摔得粉身碎骨。本以为他会写上个八百字来怀念她这个就同桌,就算是长篇大论的嫌弃也好啊!没想到整整一页,都是一颗颗密密麻麻用蓝色水笔画成的星星,外加最底下他行云流水宽宏大量的署名:纪痕溪。真没让欣赏者洛星辰当场强迫症发作。
……
那年暑假过后,洛星辰顺利升到了附属的中学,可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他去了更好的学校,也是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的。她有莫名的失落,却装得若无其事。
昔日的画面,其实也只是过往云烟罢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多少往事都已随风选择了擦肩而过,又有多少刻骨纷乱浮尘埋进了心脏。只是,青涩的年华太过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