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日光灯流离出的白光,敞亮地依偎着四壁两窗,幽蓝的夜色,被缝合在另一个世界。
教室里又只剩洛星辰一个,乌黑的长发松散在刺眼的灯光下,跟着身体的晃荡而无规则地律动。笑着拒绝了好心同学的帮助,纤细的双手,有条不紊地整着两门课的作业,不是将好心拒于千里之外,只是有些事,不想麻烦别人罢了。如果你问她,“你最怕什么?”在你话音一落时,便会得到一个未加工过的答案:“麻烦!”
世上的事,总在太阳的东升西落、四季的斗转星移下,密麻繁琐。时光不弃,漫地黄土更会不离,永在。
两门课的作业叠加到一起,目测又能抵到下巴了。不过,都只是习以为常。洛星辰吸了口气,微开双臂,躬身,飘逸的长发掠过书沿,拂去一半的小小视野。发力刚想起身,没想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背凭空出现在她的双眸下,下巴旁。
什么情况?
洛星辰下巴抵着书面,抬起狭长讶然的丹凤眼,无数具光束似滑落的星辰,落进她瞳孔里他的黑眸里。
发尾踮过白皙的手背,洛星辰乍地起身,愣怔地望着面前被白光摩挲地尤其冷艳的纪痕溪。
“你……”
纪痕溪冷傲地俯视,没理她,直接抱起那幢作业,向办公室走去。
教学楼的灯都暗了,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黑夜里倔强。释放的路途,像是一段进行曲里的青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此起彼伏,肩并肩唱过笑过,走过。
洛星辰盯着纪痕溪的脚步,他迈左脚,她也迈左脚;他加快速度,她也加快速度。跟在他一旁,此时此刻,貌似很有趣。当然,她根本没发觉自己随着他走向了哪里,直到,纪痕溪停下脚步。
“咦,怎么来停车棚了?”她自认误入歧途般。
纪痕溪斜了她一眼,即使漫天暗色,她脸上若大若小的伤口,也刺眼地搅动着他幽黑的瞳仁。他转身,熟络地推出车棚里仅剩的那俩自行车,自己率先坐了上去,随之对着有言欲说的洛星辰命令道:“上来。”
“啊?”幸福好像来得太突然,洛星辰头脑被黑暗冲击得点点晕眩。她羞郝地看了看直盯着她的纪痕溪,一手无措地指了指校外的公交车站,“那个,我可以坐公交……”
“你确定公交车司机还在等你?”
恩?洛星辰唰地掏出手机,一看,22:10!不会吧……今晚的时间,是不是跟着刘翔跨栏了?
纪痕溪看着她僵硬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扬起。“要不要坐,不要坐我先走了,你自己走路回去。”说罢便踏上另一只脚,做起离开的姿势。“哎等等……”车头似救命稻草般,被洛星辰猛地揪住。结果——
一时的捉弄与嘚瑟,尤其洛星辰那股猝来的强力,一个没稳住,车身失了控,朝着一旁无下限地倾去。顺道带上了好心想扶住车和人的洛星辰,向坚硬的水泥地轰然倒去……
那一瞬间,一阵真正的晚风越过,牵动轻盈的发丝,不痛不痒,恰巧贴上另一个人的胸膛,如丝般游过那张褪走冰冷的面孔。两颗心脏,应该是第二次,离得这般亲,近。
扑通扑通地心跳声,或许只有彼此知道。
还有那隔了几层纱的温度。
洛星辰没敢乱想,立马,从为了不让她摔向地面而拥住她的纪痕溪的怀里,小心翼翼地起来,心急地推开那辆方才和她一样压在纪痕溪身上的自行车,再满心歉疚地去扶纪痕溪。“同桌,你……有没有事啊?”“脚疼不疼啊?”“有没有哪里擦伤了?”“后背……”
“我没事。”
“怎么可能……”
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纪痕溪镇定自若地拉着她起身,拍了拍衣服,“我真的没事。”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比起你身上的伤口,我这一摔算得了什么?
纪痕溪扶正自行车,再次驾轻就熟地坐上,“快点上来,不然明天起不来我可不负责。”
只因刚才那一出,洛星辰的思绪比扭成球的毛线还麻乱,二话不说,乖乖地坐上了后座。然而几颗手指,却尴尬地抓在纪痕溪的坐垫下,多余的部分。
以致于,纪痕溪迟迟没有动身。他扭过头,扬起声调问道:“你确定——你这样能坐稳?”洛星辰听后瞧了瞧自己的抓法,相比于越越载她时的搂腰式,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对着纪痕溪,她怎么好意思呢?
她咧了咧笑,回道:“放心,我能抓稳的。”
纪痕溪盯着她,没有作声,慢慢把目光转向她的手腕,不到一个眨眼,便抓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更是没等她缓冲完全,直接蹬起了自行车。“不要动!不然等会摔得可没那么轻了。”他是强制性的,对着想缩手的洛星辰。
还好天是暗的,还好他是背对的,还好今天头发是披散的,她庆幸着,才让红成血的面孔有了完美的避护。环着他的腰,好像比环着越越的腰更自然,更有安全感。
道路两旁的霓虹,静和地摩挲过两个年轻的身影,不留痕迹,却早已在心口刻下了某段斑斓的回忆。望着颀挺的背影,迷人的丹凤眼偷偷翘起灵巧的燕尾,没有扑朔,也没有迷离,只是清醒的白开水里,乱入了几滴红酒,迷浊了眼眶。更像是无尽的渴望,被另一种爱拷上了有期的枷锁。
自行车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洛星辰不甘不愿地把手从纪痕溪的腰间移回,依依不舍地跳下车。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蹦出两粒在黑夜里依旧灿烂的梨涡,爽朗地拍了拍纪痕溪的肩膀,笑着说:“同桌,今天谢谢你咯,你快回去吧!”
纪痕溪一手藏在裤袋里,微动着下颚,密长的睫毛牵动柔情的月光,折射在洛星辰伤痕累累的面孔上。老天还真是忍心,让这么多伤口一跃而出,全溅她这般嫩柔的脸上。
“喏,拿去。”他掏出那只手,伸到洛星辰面前。方才冷柔的目光腾起了几隅羞涩,在暗色里恍恍惚惚。
洛星辰亮起瞳孔,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拿倚在他手指上的黑色发圈。
一枚浅蓝色的水晶,星星状的身姿,依偎在发圈一角,享受着从一个温度到另一个温度的洗礼。蓝亮的晶面,亲吻过两人稚嫩的心情,望着夜空中耀眼繁华的星星,在这近在咫尺的时光里悄然流淌。
“这……这个,给我的?”洛星辰愣视着问道。她确实不敢相信,冰山纪痕溪还有这样贴心的一面。是不是最近的难以置信都在季节性的迁移,外加一不小心全落在了她洛星辰身上?
纪痕溪只轻嗯了声。
“真的假的?你脑子烧坏了啊?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脑子烧坏?!洛星辰你是缺心眼还是……纪痕溪咬了咬牙,霸道地说:“以后天天扎马尾,不要散下长发。”
“为什么?”凭什么听你的。
纪痕溪眉梢一挑,稍凑近她,黑眸严肃,“因为很——丑。”说完嘴角一勾,坐直身体,蹬起自行车风一般离去。和夜色擦肩而过,帘卷着五彩的霓虹与稀疏的车声,绕为一个未知的黑点,淹没。
洛星辰躺在床上,中指挂着这似从天而降在自己手上的发圈,一半激动,一半气愤。什么跟什么嘛,拖着长发哪里丑了,明明李子煜还说这样好看,你纪痕溪的眼光是被鸟粪冰封了吗?美和丑的界限是溟濛了吗?真是的,送人家东西还没一句好话。
不过,这发圈的漂亮,是无可置疑的。她从来没有买过如此高颜值的发圈。
月光钻进窗户,卸下苍冷的妆容,躺靠进握着水晶发圈的指间,和那个人,相伴而笑,点亮那颗朦胧甜美的星辰。是否正在仰望星空的那个人,也聆听到了皎月的萌动。
倘若……没有……
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其他同学都在“家有引力”下,纷纷踏起矫健的步伐,笑越而去。唯独洛星辰目送着一个个离去的背影,懒洋洋地收拾着课桌,顺道摸出一颗奶糖先填填肚子。并不是说她洛星辰不想快点回家投入奶奶的怀抱吃热腾腾的晚饭,也不是说她洛星辰矫揉造作装模作样留个奋苦好学生的形象以便于流传千古,后人永记。只是,身后那块一身黑的板报已沐浴更衣完正等着她对它一个月一次的宠幸。
越越不在,整块黑板报都被她承包了。虽然她很喜欢用粉笔在黑板上随心所欲地创作,用自己的灵感与行动把华丽摩挲得千变万化,把所谓的千篇一律打造得百态灵动。但是,此时唯一纠结的是:先出黑板报呢?还是先吃饭呢?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还没想起,她的胃便已空空如也,何况等到现在,乃是一颗奶糖所能填补的。
为了明后天的完美双休,今晚注定要加工到天黑霓虹起。要不,先吃饭吧。俗话说的好,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有干劲!洛星辰自我安慰着。
可是,一个人吃饭,好像比一抹笑落在一汪眼泪里还孤单无助。
等学生走得差不多,洛星辰顶着对食物的饥渴,乏力却不失毅力地走向校门口那家百去不腻的“小两口”餐馆,点了份情有独钟的土豆丝盖饭,便拖着脚步往里找空位。
“小两口”餐馆以份量足味道美、服务亲切的口碑在此地屹立了十几年,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老顾客总会在饭点络绎而来。所以此刻,饥饿的洛星辰对座位的迫切是任谁都无法彼及的。
十五张桌子,将近三十个座位,都被三三两两的朋友、情侣给霸占着。她洛星辰的脸皮再怎么刀枪不入,也不能当个电灯泡生搬硬套吧!
现在的自己跟单漂在汪洋上的一叶扁舟相比,估计,还是那扁舟来得更有归属感。
她总是善于佯装,明明孤单害怕在心里瑟瑟发抖,可无论是原地踏步还是每走一步,她总会为自己的外表抹上一层冷静自若的保护色,在时光里,也不曾褪色。
洛星辰终究偏好角落,即使喧哗,也终会有一隅地方展开九十度的怀抱,为某一个人护下一半的清宁。
洛星辰凤眼一瞟,虽然她的老位置已被人占据,但庆幸只有一人,再不抓紧后头的进来的人可就要乘虚而入了,没多想,便一骨碌走向那个空位,急切却稳然地坐下。嘿嘿,总算有位子了,盖浇饭,你快来……吧……
呃……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