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周门监狱内,黑漆漆的牢房内连个灯也没有,一个人在监狱角落蜷缩成一团滚过来滚过去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为什么心会感觉如此之痛?这么久一直平静如水的心在今夜终于让他感受到它的存在,整颗心的肉像被谁用小刀一刀一刀割下来,让人痛到难以呼吸,生不如死。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锁,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楚云落却痛到无暇顾及。
“楚师弟,你怎么哭了?”一个惊讶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感觉到照在脸上的黄色灯光楚云落微微睁开眼睛见个模糊的身影。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光了,那不算明亮的灯光现在已经足够让他睁不开眼,楚云落眯着眼睛看到了双白色的鞋子,笑道:“你是谁,怎么会来看我?”
嘴巴在笑,眼泪却流得满脸都是,定是他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才会如此之痛。明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躺到床上,手一触及他的身体才发现他的修为已经变得如此低,体内的灵力也已经所剩无几,身体虚弱得厉害,昔日年轻的身体如今已经是空有其表,从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现在的他估计连个小妖怪都打不过。他的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身体大半部分皮肤都露在外面,却没有发现一个伤口,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已经愈合后留下的疤痕,看来木离子仙君已经给他找过神医了。可是既然伤口已经愈合,是什么让一个男人痛得哭成这样?
“楚师弟,你怎么了?”明月看得心都快揪成一团,可楚云落却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连眼睛都不睁开。不行,得再找个神医来。刚起身要出去楚云落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原来是明月师姐,你来做……啊——”楚云落忽然手捂心口压低声音叫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忽然,心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像是麻木了,感觉不到痛。
“楚师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明月师姐难得到这里来看我,不会就是来专门和我聊天的吧。”楚云落趴在床上看着她,那光鲜亮丽的外表加上身上的一袭水蓝色衣服,果然光从表面是不能判断正邪的,身着仙袍的人并非就是维护苍生的正义之使,那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妖魔就都是邪?
这个世界,越来越可笑了。
“其实是掌门让我来找你的。”
“掌门?”这倒是让楚云落有些意外,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她找这么个废人到底有什么用?“找我做什么?”
“仇雪就要攻打天周门,她是你的……,她是你师姐,掌门命我来……”
“叫我去当说客?现在,大晚上?”
“是,今晚白雀师兄刚送来战帖。”
楚云落混不在意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将脸隐藏在黑暗里,低声道:“她不会听我的,她现在是神,谁的话都不听,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明月师姐请回吧,我还得在这里呆上两百年才能出去。”
“你也是天周门的一员,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胡作非为么?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怕,每天折磨我生不如死,白雀师兄被她发现身份后竟被她砍掉双臂……”
“如果掌门在天周门弟子中发现妖魔,他应该会被处死在刑柱上吧。相比之下她竟还算是善良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这次的目的是木离子仙君,即使这样你还是要一直躲在这里么?”
“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的。我也没有躲,我现在和她一样是天周门的罪人,不同的是我在这里,而她在……”
“会,她会的,她会杀光天周门的所有人。”明月大吼起来,仇雪的手段她亲自见识到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好欺负的木离了。
明月看着楚云落的背影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她知道他知道真相后已经不再相信她了,也许已经看不起她了。她也曾自责过,害怕过后悔过,她常常在想,如果不是她想从木离手机抢走楚云落而怂恿段子龙威胁木离嫁过去,段子龙就不会死,木离也不会受到那么残忍的刑罚然后一步步被逼上绝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她爱楚云落,从第一眼见面便爱上了,可是楚云落却对她的爱视而不见,他一次一次拒绝了她,只愿意每天围着木离转。木离有什么好的,连琉璃境中那几块木牌都是全靠运气,天知道木离子那天发什么神经竟然会收木离做徒弟。可偏偏每个人都喜欢木离,林师兄,唤雨,身边所有人,就连自己的师父都老是拿木离和她比,她嫉妒木离,嫉妒她的脸,嫉妒她有楚云落的爱。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么,她以为只要没有木离她就能拉近她与楚云落的距离,可事实证明木离离开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木离即使入了魔,即使成了魔界的大护法,即使……即使成了泣神与全天下作对,他都还是向着她。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不会。”
他知道她不会这么做,即使再大的仇恨,她都不会这么做。他一直对他以前对她所说的话耿耿于怀,她没心是因为心在他这里。她不会杀人,别人不信,但是他信,他再也不会怀疑她了。
优美的箫声回荡在大殿内,像女子的哭声,又像是在慢慢向她讲述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好听的曲子了,仇雪半躺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头认真看南宫善吹箫的样子。
忽然,魔宫大门被打开,一魔兵跑了进来。
“报神君,抓到个在殿外鬼鬼祟祟的人。”
“带进来。”仇雪冷冷道。
看到那张如出水芙蓉般美艳却冷如冰霜犹如冰雕的脸,南宫善握萧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也不由得紧了紧,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他想知道她会怎么做。心里害怕,想着其他事萧声慢慢停了下来,一个已经被反捆住手的人被魔兵推进来,魔兵一脚下去来人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仇雪前面。
仇雪抬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南宫善。
“你先下去。”
让他先下去,为什么,她要做什么?
“不,小善哪儿也不去。”
见他坚持仇雪也不强求,他若喜欢看便看。仇雪只轻轻点点头柔声道:“不要停。”
“是。”
大殿内再次响起那哀怨的萧声,这种时候还不忘记听萧,跪在大殿上的人已经被吓得冷汗直冒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微微颤抖。他在害怕。人人都说神君暴戾成性杀戮成狂,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听到如此好听的萧声仇雪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依旧用手托着头,长长的白发撒了一地。
南宫善依旧吹着萧,只是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仇雪,不管他多努力,他与她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将她和周围所有人隔开。他知道,那道墙叫做楚云落。从见她的第一眼她就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眼底深不可测,永远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是喜是忧,是悲是痛,永远不会表达出来。他曾想过,如果自己能将她逗笑,应该会很有成就感吧。
于是他每天会给她讲很多故事,弹琴,画画,作诗……,可是她的脸依旧冷,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没有表情,可是那天她见了那个叫楚云落的人后,他才发现她是有表情的,在他面前她会皱眉,会勾唇,会紧张,会将手藏在身后显得手足无措。她不是没有表情而且善于隐藏,善于将自己的一切藏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弱点,可只有在那个人面前她会不自觉流露出真情。
如果那个人是他该多好。
外表坚强内心脆弱,以为没有心就能让自己变得冷血无情,殊不知在他看来她是这世上最有情之人,以前的她多善良,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之人将她一步步逼到现在的地步。
她就像个瓷娃娃,被人们摔得支离破碎,虽然被自己强行将碎片粘起来,可身体早已经伤痕累累。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恨别人,依然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依然在拼尽所有力量在保护她想保护那个人。
她,支撑她活下来的真的是仇恨么?
“是谁派你来的。”
淡淡的声音回响在殿内,下跪之人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话来。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难免让人感到烦躁,这人只能是天周门弟子,既然知道他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其实一点也不重要。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拉出去枭了。”
“是。”
心一下落入地狱。
“慢着。”
南宫善站起来,握着玉萧的手用了太大力气而有些发白。
仇雪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气愤的南宫善:“难道小善有更好的方法处置他?”
“不能杀他。”
仇雪仿佛来了兴致,多看了跪在地上的人几眼,发现着实面生,应该是天周门新弟子。
“为何?”
南宫善看看他又看看仇雪,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她才会听他的,才会放人?她是故意的,连对如天的自杀都一直感到自责,现在居然要杀人。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能杀人。”这是什么理由,可是……
“哦,是么,我竟然忘了?既然是小善生日看来今日确实不宜杀生,那便放了他。”
南宫善不敢相信地看着仇雪,心里又惊又喜,他只是抱着无论如何试一试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心,没想到她真的答应放人,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可惜生日每年才有一个,过了今天她还会答应自己这种要求么?
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仇雪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差点没反应过来。
“既然是你生日,我便带你去个地方。”
仇雪手指弹出一束红光打在前面的塔上。周围派有很多妖魔把手,看来塔里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难道仇雪早就知道他的生日所以提前为他准备了礼物?
可是他的生日还没到啊,刚才那些话是他为了救人在情急之下胡乱诌的,她怎么可能……
锁妖塔本是用来锁妖的,现在用来锁仙也是刚刚好。站在塔顶,仇雪始终站在他身边与他寸步不离,整座塔瞬间变得晶莹剔透,里面关着的仙界各门各派的长老和弟子们也都看得清楚。周围突然亮了,数不清的光线洒下来刺得人们睁不开眼,虽看得见所有的一切但大家都被那薄薄的光壁强行与外界隔离起来,那五光十色的世界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及。
南宫善心头震惊不已,难怪外面派重兵把守,想不到所有被抓来的仙界之人全部被关在了这里,而且都毫发无损。
这里有许多人都是不认识仇雪的,除了几个仙派之外其他都是紫尤如天出面带兵将他们抓来的,有的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泣神的样子。古倾城是仙界公认的美人,早就听说泣神仇雪长得和天周门掌门极为相似,今日亲自目睹却只觉得同样是倾城芳容,而仇雪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成了神的她比以前更为成熟,那玲珑有致的身体和惊艳妖冶的妆容无一不让许多年轻弟子见了心神荡漾,即使是看到她那长得恐怖的白发和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白色眼睛,即使明知道她是杀虐成狂的大魔头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望着她。
只要不经意地看上一眼便再移不开眼睛,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让人想入非非。此刻望着她的人不禁心里都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若是能牵着她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若是能有机会与她共枕而眠,即使只有一次,哪怕是付出所有心里都是愿意的。
看到塔底如饥似渴,仰慕,邪恶,猥琐的目光都齐齐射向身旁的人,南宫善不禁也转过头去看仇雪,发现除了他忘了为她束发,现在的她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难道大家都没见过她不成?漂亮归漂亮,可是大家都不怕她么,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早就阅人无数的他心里都是有点怕的。素问神仙素质很高,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可是,他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对了,是仇雪,她也在看着大家,而且就这样安安静静看了很久。下面的人有的已经开始流鼻血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在盯着仇雪傻笑,更甚者直接跪倒在地嘴里开始说着胡话,大多是赞美仇雪美色的话。周围女弟子和年长的人见状连忙提醒,可是所有看着仇雪的人都像是入了魔一般什么都听不见。
忽然下面响起阵阵敲木鱼的声音,中间穿着袈裟的和尚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拿着佛珠,嘴里还念着阿弥陀佛。众人心下一惊,如梦惊醒般四处张望,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神仍心有余悸,同时也对朝木寺众人感激不已,若不是他们及时出手这里一半的人的魂怕是早就被她勾走了。
刚学的媚术一直愁着无处施展,这里人多,正好可以供她练练手,只是这效果却要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啊。看着下面安静坐着的和尚仇雪心里十分安慰,昔日的小和尚现在已经长得变了样,变得成熟了很多,若不是仔细地看她恐怕就要认不出来了。
当下下面一片叫骂声,骂得最厉害的无疑是武夷山的弟子。
“妖孽,还我掌门命来。”“贱人,妄我掌门对你一片真心……”
什么难听的都骂了出来,仇雪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反倒是南宫善听得一肚子火。
“你们都给我闭嘴!!”“神君,你为什么……”
看到他气愤的脸,仇雪略觉得惊讶,他一直看着她,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难道他真的……?仇雪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他只是好奇罢了。
她笑了!!
就像芙蓉冲破冰面的那一惊艳的瞬间,仿佛世间所有的光都照在她一人身上。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他是真的看到了,是因为他才笑的么。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止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周围所有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人。
只是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即使是就此死去也不愿忘记。他好像看到了曾经天真无邪的她,那个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和一样的,那个叫做木离的女孩。可是,这一切还回得去么?
忽然手里多了把剑,南宫善惊讶地看着仇雪。
仇雪转身正色道:“你们要好好保护小善。”
“是,神君。”众妖魔领命。
什么意思,仇雪做事节奏太快,南宫善已经完全跟不上了。手上的剑,她刚才的话,还有塔下一大群唯命是从看着他的妖魔,他现在完全搞不懂她在做什么。
“小善,我把他们送给你,任你处置。”
任他处置?仇雪一离开塔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站在塔顶上根本看不到塔内部的情况。她可真是大手笔,一下子送这么多人给他,还个个都会法术,若是将他们都带回国都那就是一只最厉害的军队啊,真的可以任他处置么?
可是南宫善细细一想觉得肯定是仇雪觉得这么多人很难管理,所以叫他帮忙来了。
现在,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下去。
……
光着脚独自走在安静的石阶上,石阶上是冰凉的水,走到春秋面前时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似乎知道她回来。
仇雪伸出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捏手上顿时生出一朵花来,没有水,没有光,花却能在她指间慢慢绽放。
“我们一起走吧,即使灭了天周门,你没有看到不也没有意思么。”
花飞脱离仇雪指尖,轻轻落在春秋肩上,然后慢慢枯萎。春秋身形一闪变作一颗小珠子落入仇雪手心。
走出监狱南宫善已在房间门口等候。
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那张美丽的脸,看着南宫善亲手为他梳头,这次他故意梳得很慢,一个头发梳了好几遍都梳不好。仇雪也不急,他怎么想的她现在很清楚。
“神君,门外有个人要硬闯进来,说是要来找神君您,要不要属下……”来人露出邪魅的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仇雪心下略有些吃惊,可是到了现在谁来都是一样的。
“拦住她。”
“是。”
南宫善端来两杯酒,看他眼睛一直盯着杯里的酒仇雪心下一片了然,接过酒杯将酒一饮而尽。见状南宫善终于放下心里也一饮而尽。
忽然魔宫外鼓声雷动,南宫善挡在房间门口身体晃了晃,一脸悲伤地看着她。
“让开。”
“那天的话,我是真心的。”
仇雪看着他迷离的眼睛。
“那不是爱,是怜悯,是好奇,堂堂六皇子抛下尊贵的身份跑来魔宫当仆人已经很可笑了。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么,现在谜底已经解开,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一个没站稳倒在她身上。怎么会,他明明在她那杯酒里下了药,为什么倒下的却是自己?
“你醉了,你可知道那是什么酒?”是千日醉,好好睡吧。
突然南宫善冲到她面前,脚下一软确实跪在了她面前,手死死扯着她的衣裙,哭着说:“跟我走吧,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仇雪俯身轻轻摸着他的脸,笑着说:“我知道,谢谢你啊,是时候放你回去了。”
南宫善坚持不住往后倒去,盯着仇雪为了他一人而发出的发自内心最诚实的笑容,他突然笑着说:“你啊,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呢。”
“是啊,可是你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仇雪帮他抹掉脸上的泪水,把他小心抱起交给两个魔兵。
门口,所有魔兵已经准备好,忽然从旁边跑来一个人。
“楚儿?抓住她。”
楚儿双手被控制住看着仇雪哭天喊地的。
“娘亲,我是楚儿啊,我是楚儿啊娘亲,你要去哪里,也带楚儿一起去好不好,娘亲求求你不要在丢下楚儿一个人。爹爹不理楚儿,现在娘亲也不要楚儿了么?”
楚儿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看到她痛哭流涕的,仇雪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她欠她太多了,这辈子是还不完的了。
一声令下:“给我绑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