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那个上午,李江平在家写作业,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去上班了,家里就剩下他自己。他正在专心思索着那些题目的解答,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车铃声,那是一种坤车特有的铃铛声,太熟悉了,蒋亚萌的自行车上就是这种铃铛。
蒋亚萌!李江平立刻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窗外,蒋亚萌正骑在车上按着铃铛,并且歪着头朝李江平家窗户里看呢!
四目相对后,李江平兴奋地跑出屋外,刚要说话。
“老师让今天返校!”蒋亚萌看到李江平大声说,然后低声对他说:“我到厂门外向北那条小路等你。”
蒋亚萌说完,骑车就走。
李江平喜出望外,扔掉手里的笔,跑出屋外,骑车就向“目的地”进发。
追上蒋亚萌,两人来到盘河大桥下。这里比较僻静,是一些男女青年白天约会的常选地点。他们到桥下时,已经有一对儿男女早到了,跟人家拉开足够距离后,他们并排坐在桥下的一根横梁上。李江平第一句话就是:“行啊,撒谎撒的跟真的似的,还老师让返校,老师就是你的个挡箭牌啊。”
“兴你不择手段,不兴我瞒天过海啊。”
“我恐怕你老爹没那么好瞒。”
“就是他答应我来找你的。”
“哦,有点意思,与虎谋皮啊!”
听到“与虎谋皮”,蒋亚萌噗哧笑了,她看了看李江平,然后说:“我爸不是厂长吗?”
“是啊,这还用说?”李江平更加不解。
“我家不是有电话吗?”蒋亚萌说完,吊胃口似的看着李江平。
“对啊。”
“我跟我爸说,昨天接了学校一个电话,让能联系上的同学今天返校打扫卫生,有上级要来暑期检查。我提议通知你一下,我老爸当即同意。这不是他让我去叫你吗?”蒋亚萌说着,咯咯笑起来。
“牛粪!太牛粪了!哎,你就不怕你老爸给老师打电话问这事?”李江平赞赏之余突然问到。
“不怕。因为我从不撒谎!”蒋亚萌说着,脸红了。
李江平高兴地伸出右手,对坐在自己身体右侧的蒋亚萌说:“手!”
“干什么!”蒋亚萌故意不给。
“高中这两年,我就要这一个殊遇,快点儿!”李江平转脸看着她。
蒋亚萌低头笑着,缓缓把左手伸了出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交叉着。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握女孩的手。”李江平细细“品味”着说。
“胡说,那天不是刚握过。”
“哦,我是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握着手的女孩。”李江平一脸满足地说。
“看你这个没出息样。”蒋亚萌小声说。
“我以后肯定大有出息,不然的话,怎么俘虏你!”
“俘虏我?大言不惭。”
“哼哼,瞧着吧。”
安静地过了一会儿,蒋亚萌小声问:“你还没说呢,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真的一下子没法说清楚,反正见到你就喜欢。”
“哼,你也就是喜欢我长得漂亮!”蒋亚萌不高兴地扭过头去,还要抽出自己被李江平握着的手。
“是!可又不全是!我真的说不清楚。是不是说真话的人都要被砍头啊,看你这脾气!”李江平用力攥着她的手,就是不松开。
“假的!”
“要是假话就让汽车把我撞死!”李江平咬着牙说。
“别乱说!”蒋亚萌赶紧回过头来,看着李江平说,同时她的右手,也搭在李江平握着她左手的右手上。
“我没法说清楚,只好发誓了。”
“嗯,不用发誓,只要你真的喜欢我就行。”蒋亚萌低下头说。
“亚萌。。。。。。”李江平换了一个称呼,刚要说话。
“叫我萍萍。”
“萍萍?”
“嗯,这是我小名。你小名叫什么?”
“别提了,我小名可是拿不上桌面。”
“怎么了?快说啊。”
“我,我爸爸妈妈从小就叫我‘老二’。”李江平为难地说。蒋亚萌听了,脸一下红了,笑着说:“这么难听。”
“是啊,你以后就叫我‘江平’吧。”
“嗯。”
李江平看着蒋亚萌整个上身越来越靠向自己,就轻微地朝她靠了靠。
“江平,你对以后有过打算吗,或者你爸爸妈妈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要求吗?”蒋亚萌偎依在李江平身上问。
“我爸爸妈妈对我从来就没要求。倒是我自己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理想。”
“什么理想?”蒋亚萌柔柔地问。
“现在拼一把,争取考上大学,要是尽最大努力都考不上,我就去做生意。不论考上大学以后上班,还是考不上大学以后做生意,我都会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到时候给你一个温暖的家。我的一生可以显赫,也可以默默无闻,但我时刻都要让我身边的人幸福快乐!”
蒋亚萌听了,把头靠在李江平肩上。
“你的人生就这么简单?”良久,蒋亚萌喃喃地问。
“越是简单的,才越真实有效。”
“嗯。”蒋亚萌的头在李江平肩上微微动了一下。
“萍萍,你呢?”
“说真的,我就想要你说的这种简单真实的生活。可是,我的爸爸妈妈也许不会答应。”
“为什么?!”
“我爸爸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我妈妈生下我之后,身体不好,不能再生育了。于是我爸爸妈妈就把我当儿子养着,处处要求我出人头地。我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班里的班长,而且一举一动,都象个假小子。我爸爸看了高兴。不知怎么的,从初三开始,我一下子就变得多愁善感,变得柔柔弱弱,就想有个人能陪伴我,保护我。”蒋亚萌说着,声调里明显有哭腔。
“萍萍,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考了好成绩也高兴不起来了。”李江平说着,用力握了握蒋亚萌的手。
“嗯,我现在所有的努力,所得的成绩,好像都是在完成他下达的任务,我有时候真觉得没有动力,很麻木很麻木的那种感觉。”
“麻木?不!以后你我同心,咱都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你在,有我在,与子携手,横扫千军!”李江平大声说着,使劲握了握蒋亚萌的手。
蒋亚萌幸福地紧紧偎依在他身上。
之后的日子里,印证了李江平的豪言壮语。“地下的恋情”没有阻碍求知的效能,他们的成绩,在一次又一次“题山考海”的征伐后,乘风破浪,日渐其高。
高三这年的流火七月到了,而因为七月七、八、九三天的高考,那个时候人们更愿意用“黑色七月”这个并不太友好的词语,来冠名这个激烈的月份。
七月二号晚上,北州一中高三学生的最后一个晚自习,从这天之后,全体高三学生回家“备战”,直到七月六号返校领取准考证,提前看考场。
这个晚上,李江平如往常一样护送着蒋亚萌。
就在途中,李江平突然对蒋亚萌说:“萍萍,我想跟你说句话。”
“哦。”
两人停下车子。
“萍萍!”李江平突然抱住了蒋亚萌。
“江平,怎么了,你干嘛啊。”蒋亚萌小声说着,但并没有反抗。
快两年时间了,李江平第一次这么把蒋亚萌抱在怀里,如此用力的拥抱,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萍萍,我现在太害怕了,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比死还让人害怕。”李江平嘴唇哆嗦着说。
“怎么了,告诉我。”蒋亚萌被李江平抱在怀里,却并不紧张。
“快一周了,我每晚都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我落榜了,你考上了大学,然后跟一个很帅气的男孩挽着手越走越远,我喊你你听不见,我想看清那个男孩,可怎么也看不清,就那么越走越远,我太害怕了!”李江平说着,呼吸急促,浑身颤抖。
“江平,你太紧张了。别害怕,这两年你成绩提高这么多,快赶上我了,要是连你都落榜了,咱中国的大学招谁去啊!再说,就是你真的考不上,我也不会跟什么帅气的男孩挽着手越走越远。”
“我想,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李江平急促地说。
蒋亚萌一下子紧张起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思考什么,她的呼吸越来越快,最终声音同样颤抖着小声说:“你,你说,吧。”
“我想让你一样用力抱抱我!”李江平急促地说。
“啊,就这个吗?”
“就这个!”
蒋亚萌看了看李江平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面容,笑着用力抱住李江平,两个人拥抱得更加紧密。
相恋两年,这是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相互拥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都没有松开。
“好多了,谢谢你萍萍,今晚我也许不会再做那个恶梦了。”李江平抱着蒋亚萌,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不好意思地说。
“江平,你放心吧,这两年下来,我觉得我足够了解你了,我以后一定会嫁给你,不论你考上大学还是名落孙山。”蒋亚萌抱着李江平轻轻地说。
“嗯。走吧,赶紧回家睡觉,这两天一定要养精蓄锐,争取考一个好成绩。”李江平松开蒋亚萌。
蒋亚萌没松开李江平,而是喃喃地说:“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你要提什么让我为难的要求呢。”
“为难?咳,怎么会!我不会那么自私。我知道即使我提出来,你也不会拒绝,但是,就凭你那小心理素质,结果只能是把你的高考毁掉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那不正好吗,咱们都落榜,你也不用担心了。”蒋亚萌把头挤压在李江平的左肩上。
“什么都落榜!咱要的是双双折桂!先集中精力考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好最后一仗!等考完试,我就‘娶’你,这辈子咱俩不可能就拉着手一块过吧,要不是因为高考,我早动手了!”
“不害臊!”蒋亚萌松开李江平,高兴地说。
“记住我的话!与子携手!横扫千军!”
高考就那样在紧张与松弛的交替中划过去了。李江平感觉发挥一般,他没有必然考上的把握。而蒋亚萌则感觉发挥正常,所以十号的上午,她就大大方方来到李江平家。从崭新的衣服和娇美的面容可以看出,今天的蒋亚萌是稍作打扮的,不是以前那张素面朝天的学生脸。
这天李江平的妈妈恰好调休,就在家呢。当她看到蒋副厂长这如花似玉的独生千金款款而至,来找他们家“老二”,简直是喜出望外,甚至象受宠若惊。沏茶倒水,问寒问暖,把个蒋亚萌当成了绝对的贵客。
“妈,让萍萍到我屋里来吧,你别忙活了。”李江平看到蒋亚萌被老妈伺候得窘迫无比,赶紧“解围”。
“萍萍?”李江平的妈妈听儿子这么叫蒋亚萌,一下子呆住了。
看着江平妈妈呆愣愣的样子,蒋亚萌笑笑说:“阿姨,我们都考完试了,我来找江平聊聊天,方便吗?”
江平的妈妈面带微笑,说不出话来。
“妈,蒋亚萌跟你说话呢。”李江平意识到刚才对蒋亚萌的称呼太亲昵,于是赶紧纠正过来。
“啊,江平,你俩这是?”江平妈妈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下去。
“高中这两年下晚自习都是江平在护送我,我们,早就是朋友啦。”蒋亚萌说完,小脸红扑扑的。
“哎呀,我怎么不知道!这太好啦!什么护送,我们家江平高攀啦!”江平妈妈高兴地大声说。
“妈,我们回我屋啦。”李江平说着,拉起羞红了脸的蒋亚萌,赶紧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他俩一进屋,江平妈妈赶紧出去“买菜”。这送上门来的佳缘,可不能给儿子搅和喽,赶紧给人家让地方啊!
只剩下李江平和蒋亚萌了。
“你考得怎么样?”李江平先问蒋亚萌。
“应该没问题,至少没有发挥失常。你呢?”
“说真的,没把握。”李江平说着,情绪似乎不太高。
“江平,别这样,还没出成绩呢。再说了,我说话算话。”蒋亚萌说着,轻轻靠在李江平身上。
李江平顺势抱住她,然后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对蒋亚萌说:“与子携手,横扫千军。这是我说的。”
“那天你怎么了?”
“哪天?”
“还有哪天?就高考前几天那个晚上。”蒋亚萌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嘿嘿,我那几天压力太大了。”李江平故意大大咧咧地装作没当一回事儿。
“我觉得你现在压力也没小多少。”
“怎么会。”李江平声音有点儿颤抖。
“两年了,你能躲过我的法眼?”
“唉,别说了,我恨不能今天就出榜。”李江平说着,不自觉地用力抱紧蒋亚萌,好像怕她会丢了。
“我不在乎他哪天出榜,我主意已定,这辈子就跟定你了。你说过考完试‘娶’我,算话吗。。。。。。”蒋亚萌含情脉脉地说着,用她那小手轻轻揪着李江平上衣的纽扣,反复把玩着。
“等出榜。”李江平认真地说。
“你害怕了,还是没下决心这辈子跟我在一起?”
“都不是。”
“那出榜很重要吗?我都说出来了,你不觉得这样会让我很尴尬吗。”蒋亚萌红着脸,揉搓着他的纽扣说。
“两年我都等过来了,就几天了,等等吧。”李江平说着,微微笑了笑,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一种单纯的欢乐的笑。
笑,有时候也是复杂的,个中未必没有苦的滋味。
蒋亚萌听了李江平的话,只说了一句:“如果你落榜或者我落榜,咱们俩就完了,是吗!”
“萍萍,你生气了吗?”
“有点儿。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今天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也算有备而来吧。也罢,这件事什么时候就由你决定吧,反正我这辈子非你不嫁!”
“我一定把你娶到手,不看看我费了多少心机啊。但是,我不想让你在不确定的时候,为我付出。”李江平轻轻摇动着蒋亚萌的身体。
“真是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义。”蒋亚萌不悦地说。
“嘿嘿,就算是吧。不过,这辈子你肯定逃不出我的手心。如果真的落榜了,我会有别的‘战场’来崛起,到那时候,你还是我的!。”
“说话算话。”
“嗯。一定。”李江平认真地说。
“我亲你一口吧!”李江平突然把嘴滑向蒋亚萌的脸颊。
“是接吻吗?可是,我不会啊。”蒋亚萌很小声地说。
“这还敢说有备而来。”李江平嬉笑着说。
“滚。”
“嘿嘿,其实我也不会,咱们就把嘴唇对在一起,电视里总见过吧!”李江平说着,开始了他的动作。
并不是标准动作的接吻,但绝对是标准程度的交流,很深情,很陶醉,很长久。
完成恋爱以来的第一吻,蒋亚萌坐在李江平的床上,翻阅着床头的书。
“萍萍,从明天开始,我准备去给人送冰棍。”李江平坐在蒋亚萌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送冰棍?为什么啊?这大热天的,那多苦啊。”蒋亚萌吃惊地放下手里的书。
“挣点钱,顺便适应适应社会,读了十二年书,该接触接触真正的社会了。”
“你是在为落榜做准备吧!落榜也不至于去卖冰棍儿吧。可以读委培,也可以读中专什么的。”
“往最好处争取,往最坏处打算,这没错吧。”
“江平,就算你真的落榜,我这辈子也一定嫁给你。我想过了,要真是那样,你哪里都去不了,你就去上技校,回来就到咱们厂来,有我爸呢,到时候他还能真不管你。别去受那份累,整天骑个车子顶风冒雨地满大街跑,行吗?”
“萍萍,你是怕我给你丢人现眼吗?”李江平低下头,轻轻咬住蒋亚萌的耳朵说。
“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心疼。”
“不怕,要是我真的落了榜,就从这里开始。拼尽全力,十年之内,打下自己一片天地,一样可以给你一个幸福生活!”
蒋亚萌回过身来,抱住李江平。
“说真的,我挺佩服你。你一个女孩,面对高考,我始终就没感觉出你紧张过。”李江平歪着嘴笑笑说。
“那是因为我有了精神寄托,不象你,瞻前顾后的。”
“寄托?”
“不就是你啊,笨蛋。”
这个上午,李江平坐在床边,蒋亚萌躺在床上,枕着李江平的大腿,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